云贵交界的地方,有一座县城。
崇山密林,环境恶劣,只一条南盘江从上游流经,连接两省之地。这年头基建狂魔还不是狂魔,偏远地区真如与世隔绝。人口又少,各方面都很落后。
“轰轰轰!”
“轰!”
蜿蜒的土路上,一辆吉普车扑腾扑腾,终于熄了火。被颠了一路的于佳佳连忙滚出去,哇哇吐着早饭。
许非和任大惠也快散架子,下车休息。
“还有多远啊?”
“十里路吧。”
“那怎么着啊,咱们走过去?”
“我去叫人,你们先等会。”
司机熟练的从车尾卸下一辆自行车,骑上就闪
“你叫人是拉车还是推车啊?哎哎……你妹!”
许老师郁闷,我一千万富翁干啥跑这儿遭罪呢?他瞅瞅于佳佳,呕……行吧,平衡了。
他在附近转了转,索性爬到车顶,盘腿一坐。
放眼望去,只觉青山苍莽,从两侧夹着这条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风一刮,林海碧涛。
“你说你偏要跟来,后悔了吧?”
任大惠靠着车门抽烟,已不再年轻,精力却依旧旺盛。他此番来探望剧组,许非以采访的名义跟随,这边距桂林近,完了能直接过去。
91年初开机,已至中段,基本OK。主要是、、。
还剩几场,特别最重头的火烧赤壁。
历史上,这场戏足足准备了一年,电视剧开播了,蔡晓晴才开始拍。
2500个群演,九台摄像机,另有直升机航拍。只能拍一次,因为那些帐篷、建筑、船只等物,烧完就没有了,不可能再来第二次。
幸好成功了。
而在这边,是张劭林率领的剧组,包括空城计、七擒孟获、秋风五丈原等等。
许非听闻,笑道:“谈不上后悔,平时哪有这经历?”
“来三国探班是福分……呕!”
于佳佳继续吐。
任大惠捏着鼻子,道:“对,是福分。四大名著我做了俩,这辈子都够了。”
“别介,您争取做仨,水浒啥时候拍?”
“得等三国完事吧……”
任大惠又点上一根,道:“台里现在有钱,拍肯定拍,具体还没研究。”
“成,到时候我承包。”
许非半开玩笑的来了句,又道:“对了主任,不说日本人要买么,谈了没?”
“接触过几次。红楼我一集一千美元卖的,三国我打算开一万。”
“低了低了。”
“一万一集还低?”
“日本人贼喜欢三国,您不趁机宰一笔,过这村没这店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您多要点怕什么?”
嗯?
任大惠琢磨琢磨,貌似对头。最初筹备的时候,就有日本企业想投资,提了个条件,让日本演员演曹操。
并且忽悠:你看诸葛亮是主角,主角还是你们演,我们只要个曹操,还给你投钱,多合适。
当然央视拒绝了。
几人等了半天,援兵总算赶到。
十几个棒小伙子,十里地啊,一直推到了县城。
这县城比后世的乡镇还破,横竖两条街,二楼就算高层。有少数民族同胞走来走去,身上系着布褡拉,褡拉里装着娃娃。
充斥着古旧的尘烟味儿,安静平和。
再到招待所,大院平房,格局古怪,跟大庙似的。唐国樯早等在门口,握住任大惠的手,“哎呀,任主任,辛苦辛苦!”
“许老师也来了,好久不见。”
许非稍打量,没啥变化,还是一口白牙,唯独气质沉静了很多。
一帮人往里走,唐国樯道:“张导带人在江边忙活,让我安排。我也没啥可安排的,这地方清汤寡水,委屈几位了。”
说着,先领到一间房,双人间,一张床上挂着蚊帐。
许非从未见过这么脏的蚊帐,一抖都能掉灰。
“我们俩人一间,我自己住。不是我搞特权啊,背剧本真的怕打扰。”
唐国樯又推开一间,道:“这是张导的屋子,他跟张季中一块,张季中是制片……”
“啊!”
话音未落,忽被一声尖叫打断。于大记者直跳脚,指着床下,“老鼠!老鼠!”
“吱吱!”
“吱吱!”
果然,一截灰毛尾巴从床下露出来,嗖的不见踪影。
唐国樯不以为意,笑道:“有老鼠很正常嘛!这算少的,最多的时候,晚上都在张导脚底下爬。”
总之介绍一圈,许老师和任大惠分到一块,于佳佳跟化妆师姐姐挤一挤。
…………
诸葛亮七擒孟获,有个情节叫“五月渡泸”。
马岱领军到了泸水下游,扎筏渡水。军士们见水浅,大半跳下筏来,不料走着走着,纷纷跌倒,急救到筏上,已经口鼻出血死了。
阿会喃从敌营奔至,对诸葛亮道:“泸水内有瘴气,太阳一照,毒气蒸发。若要渡河,须等夜静水冷,毒气不起,人饱食而渡,则平安无事。”
据考证,泸水便是现在的金沙江。
张劭林转了几圈,没找着合适的取景地,只能在南盘江的一段流域拍摄,也就是这座县城。
许非一行等到傍晚,忽听外面乱哄哄一片。
“慢点慢点!”
“听说今天有客人来?”
“不是客人,是领导。”
“领导好啊,能多吃点!”
三人站在门口迎接,只见一帮汉子走进大院,天气不算热,但一个个穿背心、光膀子,抬着各种各样的器材。
“任主任,欢迎欢迎!”
张劭林走在最前头,宛如领袖,操着河北夹山西的口音:“我们盼红军一样盼着您来啊,不然一帮人守在大山里,没着没落。”
“哎,你把队伍带的这么好,我们都放心。”任大惠由衷道。
“哟,原来是任主任!”
“任主任是领导。”
“绝对是!”
“张头儿,加不加餐?”
一帮电视剧制作中心的员工,反而以二张马首是瞻,在外头纷纷起哄。张季中摆摆手,喊道:“甭嚷嚷,早安排好了,加餐!”
轰!
一群汉子叫好。
脏乱,吵杂,每人都冒着汗珠,汗珠黏着皮肤,与那长时间没有洗刷的身体粘连起来,又油又黑。
而同样在这群人身上,昂扬,激情,精神抖擞,又仿佛一群下了战场的士兵。里里外外,硝烟与热气升腾。
“……”
于佳佳震了两震,一股在报社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奔涌而至。
她瞅瞅许非,又想想即将开幕的金鸡和研讨会,忽然有点明白了,要记录的就是这些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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