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宝蟾小侯爷也是个妙人,一不想做官,二不想经商,偏偏就想做一个在广益侯口中最是无用的闯荡江湖的大侠。
对各种兵器更是痴迷到了病态的地步,按照他的说法,若是有把顺手的神兵,别说给个侯爷,就是给个皇帝的位置来换,也得考虑考虑。
这话的后果就是虽然有老太爷护着,宝蟾也被打的半个月下不来床。不过自此府内府外的人大多也知道宝蟾小侯爷喜好收集神兵。于是这宋朝的火器、唐朝的刀、汉朝的宝剑、周朝的斧一众人等不知道送了多少。
人就是这样,见识的越多越发觉得宝贝难得,最后真正入得了小侯爷法眼的,也就一剑一斧一枪一棍一戟而已。自此,小侯爷常挂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可惜没寻着一柄宝刀。
其实这各家人送来的宝刀也不算少,吹毛断发不过稀松平常,可就是没有一柄能够入得了小侯爷的眼。再这么下去,恐怕当真只有把武圣关二爷的兵器寻来,才能解一解小侯爷的痴馋了。
好在小侯爷虽然痴迷于兵器,却更怕自家那个老爹,苦寻宝刀无果之后,才在广益侯的吩咐之下,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神匠为自己量身定制了一柄宝刀。虽然不是什么历史上有名有姓的物件,却也是天底下难得的神兵。据说光是耗费的陨铁就用了八十二斤,还不算熔铸进去的金银。
耗费了两年时光,终成这柄金光闪闪的宝刀。依着宝蟾的意思,本想取名为‘天下第一刀’,听着就是无边的霸气,奈何这个‘天下第一’太过于犯忌,最终还是取了一个‘承月’的名字。
承月,承天地之运,集日月之辉。可想而知这柄宝刀在小侯爷心中的分量。
今日刀成,自然是迫不及待的拿出来显摆一番,让明珠蒙尘可不是宝蟾小侯爷的性格。
在场的一众纨绔,虽然大多是不学无术只知在女人肚皮上逞威风的家伙,可毕竟父辈大多是跟着洪武皇帝起家的好汉。没吃过猪肉总还是见过几头猪跑的。
这紫檀匣子刚一拉开道缝隙,整个雅间之内温度为之一降。像是马十三这种体虚畏寒的更是接连打了几个摆子。
等匣子开了约莫一半,刀身的大概型略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四射的金光更是晃得人眼晕。
“好刀!绝世好刀!”华国安拊掌大笑:“恭喜宝蟾哥贺喜宝蟾哥,这宝刀终于是有了。这才不枉宝蟾哥‘天下武库’的美名啊!”
宝蟾洒然一笑,抽出了这柄神匠打造的宝刀,只见这刀长约四尺,一条四爪金龙从刀柄一直盘踞到刀尖,略一挥舞满室生辉,金灿灿的光泽让人眼晕。
宝蟾猛然将刀尖对准了马十三,吓得马十三险些摔倒在地上,他怀中的美人更是一声尖叫瘫软在地。
“十三,你瞧瞧我这柄宝刀是好还是不好?”宝蟾的刀尖就这么隔着半寸指着马十三的鼻尖,锋锐的刀尖随着宝蟾的胳膊来回轻摆。宝蟾就这么戏谑的笑着,丝毫不顾马十三额头上滑落的冷汗。
“宝蟾哥哥收集的刀,肯定是好刀。”马十三顾不得去擦额头上的冷汗,更不敢闪躲分毫。
这下,就连最迟钝的华国安都明白了眼前情况的不对劲:“宝蟾哥,马十三这个王八蛋是不是得罪你了?只要宝蟾哥你说个是,我这就让人砍死他拖出去喂狗。”
“得罪我?”宝蟾被酒色有些掏空了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长时间平举一柄几十斤的大刀,借势将刀放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擦拭着一尘不染的刀身:“得罪倒不至于,只是听说某人最近跟我那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表哥走的有些近了,似乎有点不把我放在眼里。”
华国安闻言大怒,一脚将马十三踹翻在地,揪着他的衣领砰砰就是两拳:“宝蟾哥哪里对你不好,你要去投靠谢醒言那个王八蛋!都说仗义多是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马十三你读书最多,所以你最混蛋!”
眼瞧着往日熟悉的脸逐渐被揍的血肉模糊,宝蟾顿觉意兴阑珊,将手中宝刀放进匣子里收好,吩咐一声走吧。
管家宋忠捧了紫檀匣子跟在宝蟾身后下了楼。
华国安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十三,没事吧?”
“我差点被你打死了,你说有事没事?你下手就不能轻一点。哎呦……”不知道是不是说话用的气力大了些,触碰到了哪处伤处,马十三顿时哎呦哎呦的哀嚎起来。
“轻点?”华国安冷笑一声,吩咐屋内的几名花魁抓紧滚出去,这才指着马十三的鼻子骂道:“我要是轻点,明日你就在城外乱葬岗子里躺着了!都说我华公子脑子不好使,我发觉你马公子才是脑子不好使!这淮阴城里谁最大你心里就没点数吗?居然去亲近他最反感的表哥,今天我打你几拳踢你几脚保你一命,过几天伤好了自己滚去跟宝蟾哥道歉。”
马十三长叹一声,认命般躺在了满地酒污里。
楼下宝蟾回头望望蒙蒙细雨之中依旧灯火通明的紫凝轩,这是几个人最常来的地方,以后应当是不会再来了。
摇摇头回了回神,从怀中掏出五十两银票交给管家宋忠:“这五十两银子交给红姨,就当是我打翻了她物件惊扰了客人的补偿。”
宋管家忙接过银票点头称是。
宝蟾轻叹一声,登上了那辆华贵的吓人的马车,自有家里的奴婢将暖炉上温着的醒酒汤送到小侯爷手中。
宝蟾接过醒酒汤,似乎是想起来什么,掀开帘子恰巧瞧见管家宋忠将手中的紫檀匣子交予车夫保管之后正要返回紫凝轩,忙叫住宋忠:“回府之后,去取些上好的伤药送到马公子府上。”
宋忠点头应诺下来。宝蟾还是有些不放心,特地嘱咐道:“记得取我常用的断续膏,若是周大管家不允,就说是我要的。”
“小侯爷放心。”宋管家应道。
宝蟾这才放心的放下帘子。
就当宋管家再次转身准备返回紫凝轩的时候,车内传来宝蟾略显疲惫的声音:“上次那个进府里唱曲的丫头唱的不错,你将她再找来。”
宋管家迟疑片刻,方才出声应喏。
随着车轮与青石板交击的蹬蹬声渐渐远去,宝蟾缩了缩身子,将脑袋在丫鬟的大腿上找了个最柔软的最舒适的地方放好。
对于这个从小就服侍他的小丫鬟,终于可以放下脸上戴着的沉重面具,长叹一声就这么打算一觉睡到府中。
丫鬟一边尽心的给宝蟾小侯爷捏着头,一边轻声询问小侯爷可是遇上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金珠,你说我是不是个恶人?”
金珠摸了摸宝蟾略微湿润的脸庞悄声道:“谁敢说我们宝蟾小侯爷是恶人,奴婢就去撕烂他的嘴。府里谁不知,我们小侯爷对待下人最是仁善,怎么会是恶人。”
宝蟾苦笑一下:“还记得周大管家跟我爹说过。有的人有良心,有的人良心被狗吃了,他们活的都不痛苦。最痛苦的就是良心被狗吃了一半留了一半的人。”
“小侯爷怎么想起来说这些?”金珠不解。
宝蟾摇了摇头,换了个安生的姿势:“没什么,回府吧。”
小雨就这么淅淅沥沥的下着,淋在人的身上寒在人的心底。
年过半百头发已经有了些许花白的广益侯捧着一碗热姜茶,斜躺在烛火旁小口小口的喝着。滚烫的茶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却驱不掉心中的寒意。
面前案子上摆着的几封折子,都是谢醒言递过来的不敢处理的东西。
一封说的是西北再次起了乱子,说是不满于大明官员的统治。
一封说的是逃到北面的大元朝余孽又有些不太安分,似乎准备联合金帐汗国成吉思汗的那群子孙再次南下。
最后一封才是真让人觉着可怕的东西,宋国公如今被软禁在了皇城之内,美其名曰教导皇太孙读书,谁不知道冯胜一辈子虽好读书,读的大多是兵书。这些学问又与治国有何相干?不过是找寻了个借口以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罢了。
想来,宋国公当真是命不久矣。如此算来,当初的六公四十八侯可只剩下自己一人了。只盼自己这个已经做了洪武皇帝的大哥,能够看在当初一起蹲苦窑啃窝头的情分上,放自己一马吧。
“舅舅,方才我听下人们说,淮阴城中那个姓李的言官死了。”谢醒言一边翻看着案牍上的奏折,一边好似不经意般顺口这么一提。
广益侯顺口答道:“死了?倒是可惜了这么个人才。”话刚出口,蒋敬初忽然一愣:“他是怎么死的?”
谢醒言抬头道:“听下人说是得罪了宋通判,被人当街杀了。”
蒋敬初皱皱眉,不耐烦道:“胡说八道,宋通判最是喜欢这个小子,怎么会派人杀他。传我的话,谁再敢乱嚼舌根子就逐出府去。”
“是”谢醒言应道。
蒋敬初看了看自家外甥好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怒上心来,声音也提高了些许:“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死了个人?”
谢醒言踌躇片刻:“还有一件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你我都是自家人,还有什么顾及,别做这幅小女儿模样。”
“宝蟾在紫凝轩把马主簿的儿子打了。”
“马主簿的儿子?哪个儿子?”
“最小的马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