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旧雨楼,白骁卸下那包罗万象的魔具库,正准备稍微舒活一下筋骨,加速胸口伤势的愈合,就发现家中已经来了客人。
“郑力铭老师,你不是去宴会现场推销炸鸡去了么?”
刚敲门进来的郑力铭,脸色当时就是一变:“什么推销?!我只是作为学院管理层,监督后勤保障而已!红山城是秦国出了名的美食之都,我们有义务让圣元人品尝到多元的秦国饮食文化……”
“我没事。”白骁及时打断了郑力铭这近乎恼羞成怒地辩解,并坦率地说道,“倒不如说,多亏许柏廉宗师的考验,我对自我的掌控变得更为牢固了。”
“我不是说那个……算了,你觉得没问题就好。”郑力铭一边说着,一边在白骁的客厅空敞处随手摸出一只靠垫,然后将庞大的身躯压了上去。作为一名资深肥胖人士,郑力铭一向注重节能,体内的每一分脂肪都是他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能不浪费就不浪费,所以平时能坐着也不会站着。
坐定以后,郑力铭又问道:“正赛很快就要开始,不过在此之前你还有个艰巨的临时任务。”
白骁奇道:“还有!?”
最近这临时任务也太多了吧?
按照最先定下的流程,应该是他在家中潜心熟悉魔具库,顺便练一两手绝活,然后就到正式测试环节去和清月拼个你死我活,是非常标准的练功升级打架的单线剧情。
结果因为圣元人的莫名其妙的出现,红山学院临时调整了近期的所有工作部署,基建部门以透支三生三世的狂热,为学院打造了金碧辉煌的四座“苍生之门”,铺设了折叠网络,释放出了浓郁到每个角落的精密魔能……短短几天时间里,红山基建完成了整个人类土木工程史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虽然代价是伤亡率过半,但在总结大会上,院长亲口断定这段奋斗将给他们带来足以绵延百世的福报……
不过仅有人力福报当然是不够的,一切基建的基础都是金钱,所以早在基建部门三生三世之前,就有人专门找到白骁去请款了。
而面对那天文数字的基建预算,白骁也只能一时沉默,他手中的活钱还真没有那么多!但是看着跪倒在地的学院管理层那诚恳的后脑勺,白骁也只能不辞辛苦地到地下室,带着一脸狰狞和白无涯要了一笔临时资金。
结果听到资金用途后,白无涯居然空前激动,伴随足以引发雪崩的狂笑,画面中的狼头险些绽裂开来,露出未成年人不得观看的画面。
再之后白无涯就在短短半天时间里,拿出了更胜大秦国库的魔能宝石,将本来还算宽敞的地下室挤得满满当当,所谓鼎铛玉石、金块珠砾也不过如此。
由大宗师亲自参与打造的折叠通道,在超大规模的物资转移中近乎崩溃,但多亏了这份天降横财,红山学院才能赶在圣元人抵达之前,炫了一波人类文明历史上都足以位居前列的暴富。
但是当白骁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安心练功的时候,临时工作又来了。
红山基建部门大概是真的将福报论信以为真或者说在透支到超越极限,抵达了负负得正的境界,开始主动寻求更高的人生目标,他们主动抽调人力物资,去搭建了一个天空竞技场晒给人看。
有竞技场,自然要有匹配的角斗士,而从吸引眼球的角度来讲,红山学院能够让万众瞩目的竞技项目无非是以下几种。
一、大秦第一人朱俊亲自出手展示神通。
但这并非上策。
首先朱俊的名声太响亮,东西大陆都是如雷贯耳,一旦宗师出手,人们的预期会异乎寻常的高,恨不得让他表演出毁天灭地的绚丽画面至于真的天地毁灭以后观众们能否幸免,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但朱俊其实并不擅长这种“环境破坏”,他的断数天启更长于精细作业,是典型的遇强则强,对上许柏廉也能只手剖腹,但要让他呼风唤雨,就有些强人所难不是做不到,但做不到观众想要的那么好。反而是李覃、嬴若樱这类人更擅长表演那种类人猿都看得明白的厉害神通。
所以朱俊出手,至少也是事倍功半。
那么第二就是表演学院内最为人心所向的原诗惨遭殴打的画面了,虽然对于外来人和普通人来说这个画面可能有些意义莫名,但至少对鼓舞红山学院的人心士气绝对大有帮助。
问题在于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原诗惨遭殴打的可能性,她的实力在整个魔道大师圈子里都是首屈一指的,哪怕是魔器成熟度、魔识等级高过她的一些前辈宿老,听到原诗的恶名都要为之色变。至于宗师高手……上哪儿去找愿意和原诗对打的宗师啊?反正朱俊是坚决不肯同意的。
第三,就只能再次拜托白骁了。
作为这一年来红山城乃至大秦帝国风头最盛的年轻人,白骁同时兼具着:首席新人、首席富豪、首席情圣等诸多头衔,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挂着无数人尤其是媒体人的心思。只要他肯出场,无论做什么都能极大满足观众的观赏需求。
何况白骁这段时间的进步,也没有瞒着其他人,他的魔具库初具规模,本人也已经基本完成了所有魔具的适配,体内第二魔器更是蓬勃欲发,战斗力之强已经让很多魔道大师都不愿与之切磋交手,平时的练习对象也多是郑力铭这种特异人士,所以没人会怀疑白骁可以给所有人带来惊喜。
再之后就是白骁大战大秦金将的刺激环节,以及有些意外的宗师考验了。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学生,早在前置的某个环节就要怨气爆发,当场造反了。更何况是白骁才刚刚跟宗师过了招,这边就连休假都不给他,又开始安排新工作!?
这哪里是历史悠久的魔道学院在使唤学生,分明是狼性创业公司在使唤临时工!
但白骁却完全没介意学院给自己找的麻烦,直到现在,他也只是惊诧于临时工作之多,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
毕竟某种意义上,白骁的心态也好,体力也罢,都是那种在007的企业里都能如鱼得水甚至熬死老板的钢铁战士。
而这一次,郑力铭却有些难以启齿一般,在靠垫上蠕动了一下身子,掀起一阵脂肪的波浪。
“这次的工作呢,稍微有些麻烦……”
白骁于是也收起了热身的架势,认真听起了郑力铭的请求。
但是没等郑力铭酝酿好台词,房间里就出现了不速之客,并且直接抢夺走了郑力铭即将享受的讲解的乐趣。
“今天晚上的迎宾宴会,你要作为学生代表出席。”
郑力铭刚一口深呼吸准备说出答案,被人横刀夺爱,气息顿时被堵在胸腔,整个人都仿佛又膨胀了一圈。
而等他看到原诗那身抗拒肥宅专用防化服后,则干脆喷了出来:“你这混账东西跑来干什么?!”
原诗冷笑:“我来干什么?当然是看我的宝贝学生,别忘了我才是白骁的正牌指导老师,你不过是个临时工罢了。”
“然而是我这个临时工帮白骁移植了第二魔器,理清了他以魔具配合武道的战斗思路,制定了全套的斩首战术……”
“哦果然是要玩斩首啊……”原诗若有所思。
郑力铭则对自己的口误视而不见,继续滔滔不绝:“相较而言,你又帮他做了什么?接引第一魔种?我也可以!在幽暗森林里刷怪升级?类似的地点我也能找得到!至于帮他张罗人际关系……以他的资质,同门师生之谊到底是利大于弊还是反过来都犹未可知,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居高临下地对我说话!?”
原诗沉吟了一下,双手交抱在胸前,用一种难得的姿势将饱满的胸部挤压得线条浑然。
“我长得好看啊。”
“……”这种不亚于人身攻击的言论,对郑力铭来说就像是在高热油炸食物上挤上一层奶油酱一样无关痛痒,他冷笑一声,回应道,“比清月好看?”
原诗沉默了一会儿,终归不能背叛自己性别女爱好女的天性,摇了摇头。
“以颜值而论,无论如何不能说在她之上,至于身材部分,看白小子那德性,对17岁成熟美少女的风韵多半也是欣赏不来。不过至少比你这个死胖子要好得多了!”
白骁在旁边听着两位魔道大师如菜市场大妈一般的争执,心思却逐渐平静下来。
虽然吵闹声有些令人烦躁,但这两人……毋庸置疑都是在为他着想,是广袤的南方大陆,亿万生灵中,少有的被他认可为“自己人”的魔道士。
所以说,虽然看起来这两人的争吵已经很快就要升级到大打出手的阶段,言辞中开始大量夹杂白骁有些难以理解的秦国地方特色方言,但是,那都无关紧要。
随着精神的放松,白骁忽然感到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波澜荡漾开来。
“唔?”
带着一丝好奇,白骁将注意力聚焦了过去。
作为一名精悍的猎人,保持注意力的专注是猎杀时的基本功,否则在危机四伏的雪山上铁定要被异兽分尸……而白骁又是以精神极度坚韧,感情波动轻微,而作为天赋异禀的标志被部落人所称颂。
所以他很少会有意料之外的恍惚。
脑海中的波澜,则毫无疑问是意外的产物,白骁犹豫了一下,将心思进一步沉浸其中。
越是强大,就越是要注重“异常”的发生。
就如同一个身强体壮,百病不生的猎人,如果有朝一日忽然呈现病态,那么哪怕是感冒发烧或者脱发之类的常见小毛病,也一定要高度重视起来。
因为正常情况下,是不该有小毛病出现的。一旦出现,就意味着事态陷入了异常的境地。
白骁隐隐直觉到,自己的精神世界应该是出了什么异常……
但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半小时前,他才在天空竞技场里被圣元宗师“正面考验”过,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幻境中,还在其中锁定了自己的人性“弱点”,这种经历,对于身经百战的少年猎手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
重新审视一下那依旧清晰的记忆,以及在他心底中留下的些许痕迹,白骁并没有发现太多的异常。
许柏廉妄图以“共感”的方式来动摇白骁的心智,却太小觑了雪山人的坚韧。
所谓绝望,还有什么比生活在一片异兽环绕,冰天雪地的高原更为绝望的?
白衣部落在雪山的历史至少超过两千年,而两千年的时间,都不能让这个充满智慧和勇气的种群拥有过万的人数。
无数代人的努力,无数人的挣扎,却都被茫茫风雪尽数吞噬……世上还有比这更加深沉的绝望么?
以绝望来打击雪山人,就如同妄图用炸鸡来噎死郑力铭一般可笑。
但是第二段记忆却不同。
关于母亲的记忆,白骁现在回想起来,都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那段记忆居然让他在短时间内为之沉沦……白骁是完全带入了许柏廉的角色之中,扮演起了一位顽强的儿子。
甚至在幻境破碎后,白骁仍会不间断地在脑海中浮现出那点滴的心底涟漪。
母爱是他人性中唯一的弱点,许柏廉歪打正着,几乎让白骁完美地中了招,尽管白骁最后凭借自己的意志挣脱出来,但事后回想起来……
更多的是疑惑。
“关于母亲,我的记忆有些古怪。”
趁着这个机会,白骁一边承受着那段记忆带来的余波,一边趁势展开思维。
白骁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记忆。
但他对母亲的敬爱,却是铭刻于骨髓深处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和白无涯的关系势同水火。
虽然白无涯风流不羁,但其实在雪山部落那个环境下,风流不羁从来不是什么罪过。
一个急需繁衍人口的部落,一个无比强大,立足于众生顶端的战士……这样的人若是执意绝育,那反而是最大的犯罪。将强大的种子尽可能多的播撒出去,才是部落生存的法则。
那么白骁为什么要对白无涯痛恨入骨呢?
因为白无涯的风流,在白骁看来是对母亲的一种背叛。
可是……白骁记忆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母亲的身影。
相传,他的出生其实是在部落之外,是白无涯在一场天灾般的风暴中将他抱回部落的,当时就已经是首席巫祝的蓝爷在看到父子二人的时候,还以为襁褓中的婴儿绝对活不下来呢。
“那可是一场就算白无涯,也不可能游刃有余地照看其他人的大风暴啊。”
蓝爷这句话,是白骁在很小的时候就听到并记下来的,当时印象不深,现在想来却大有问题。
此外,部落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得清白骁的母亲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点评一两句。
“那可是百年都不得一见的角色美人啊。”
“而且实力强悍绝伦……”
但是细问之下却又破绽百出,比如说母亲是美人,但美丽的呈现方式有千千万,母亲是长发还是短发?身材是高挑还是娇小?性格外向还是内向?
这些问题,部落的人要么张口结舌,要么答案自相矛盾。总之从他们的话语里,完全无法形成一个明确的“母亲”的形象。
然而另一方面,白骁却在没有任何明确形象的前提下,对母亲抱有强烈的亲切感,乃至归属感。
尽管没有哪怕一天的共处回忆,尽管对她几乎一无所知,更遑论被她哺育长大,白骁对母亲的热爱却是源自魂魄深处,无可动摇的……也是基于此,他才会对白无涯的风流深恶痛疾,甚至是基于此,才与清月建立了超越部落常理的深刻眷恋。
这份奇特的矛盾,才让许柏廉有机可乘,动摇了白骁的心境,因为那是白骁第一次感受到,拥有一个形象鲜明的母亲,是怎样的滋味。
哪怕她并不美丽,哪怕她已经如风中残烛,哪怕一切童年的悲剧都来自于她,也……
恍惚间,白骁忽然感到额头一痛。
脑海中的纷乱杂念霎时间如潮水退却,眼前的画面则相对的变得清晰。
原诗秀眉紧蹙,收回了拳印通红的右手:“白小子,你真的没事吧!?”
白骁摸了摸额头:“没事。”
“我不是说脑震荡之类的问题……刚刚你跟失了魂似的,左摇右晃都不醒神,我只好用了点非常手段,啧,你小子头盖骨真硬啊。”
郑力铭则直接问道:“许柏廉让你看了什么?”
白骁想了想,摇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些琐碎的记忆,……现在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要这么盲目下结论!”郑力铭厉声道,“你自己应该也感觉得到,以你的体质、心性,根本就不该有什么‘问题’!越是强壮的人,崩塌起来越是势不可挡,一旦出现异状,往往意味着隐患已经到了难以弥补的境地!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白骁沉吟了一会儿,仍是坚持自己的说辞:“只是一些许柏廉的幼年记忆,不值一提。”
郑力铭与原诗对视了一眼,各自欲言又止,最终却齐齐摇头。
既然白骁坚持,此时也不好强要他说什么,反正……真要有什么问题,早在魔种移植的时候就已经爆发了,想要消除隐患,也不急于一时。
“好吧,不想说也随便你,那就回归正题,今晚的宴会,你是主角之一,任务艰巨得很。”
白骁不由问道:“许柏廉还有余力惹事?”
原诗冷笑道:“那条被人打残废的疯狗从来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今晚的宴会,长公主殿下也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