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臣越听越严肃,很多事情身为亲历者,感受更深,但面对面亲耳听见,心中还是五味杂陈。
“我曾经接待过几批专家团队,其中有两批是国内知名院校硕导所带的团队。跟他们进行痛苦的沟通,具体过程不想回忆,整个感觉很像一段经典的历史故事……”
“晋惠帝司马衷执政时,发生饥荒,很多百姓饿死。晋惠帝在深宫大内,听完大臣关于百姓饿死的奏报后,提出一个解决方案: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
丁薇露出不屑道:“有些所谓专家,很像晋惠帝,他居深宫大内,根本不知行业内幕和一线疾苦。整天闭门造车设计出很多方案,经过自己多次宣讲,真以为是真理?”
“如果他们只说出一些不接地气的话,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代表相关部门做调研,还会为相关部门做规划,而这些规划是要用于直接指导实践的。我后来看过他们所做的规划,心里哇凉哇凉的。”
“很像娱乐圈某些明星背后的经济公司,过段时间就拿新闻炒作,没有新闻就用绯闻炒,反正必须保持在投资商和公众眼中的曝光率,这样有利于接到片约,拿到更高的片酬。”
“最后只能得到一个可悲的结论:专家不论大小,能接地气就好,能不误导相关部门更好,不误导公众最好,能闭上嘴不说话,那绝对是行业良心。”
庄臣听完,忍不住露出苦笑,一股子悲凉油然而生。
“专家心里其实很清楚,相关部门真正想要的并不是一份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报告,而是报告背后的那份权威,那份合理,那份科学与正确。”
“如果这个专家不懂行,必须要在报告中写出自己的真知灼见,让相关部门不好解决,不好操作,下不来台,那只能说明这个专家是个愣头青,可真正的愣头青会混到专家吗?”
“通常都深谙世道人情,人家请你来就是演一场戏,你那么不配合,以后大家还能不能在一起愉快地玩耍?”
“谁都不傻,心知肚明,高高兴兴带着手下硕士生、博士生全国各地走一圈,活儿也不用自己干,出场露个脸就行。一年做几个项目,两三百万轻松到手,美其名曰课题费、顾问费、项目费,其实就是演戏的报酬!”
丁薇长出口气,两人陷入短暂沉默,回过神道:“其实任何一个行业,在经历一段时间的发展后,都会出现多极分化。公益行业也不例外,只是国内公益行业的这种分化,好像显得过于激烈,反差太大。”
“某些机构和从业者仿佛置身于万里云端之上,而我们这些草根则处于万丈深渊之下,大家各忙各的事,云端不知深渊的苦,深渊不知云端的冷,白天不知夜的黑。”
庄臣深有体会,所谓云端主要是指有官方背景的机构或基金,深渊则是生存艰难的草根组织。前者高大上,后者矮矬穷。
能去基金会工作,特别是国际型基金会工作,外语通常是基本的要求,硕士博士也比较常见。而对于很多草根机构而言,长期挣扎在生存线上,吃饱上顿没下顿的情况下,只要有两条腿,能喘气的,肯吃苦的就是人才。
“2014年岁末,非公募基金会发展论坛在京城开会,一位业界大佬信誓旦旦说:假如今天这里发生地震,国内公益事业可能会倒退十年!”
“可笑的是差不多同时,一帮草根公益组织也在聚会,他们认为自己才是行业的中流砥柱。以某基金会作为批判靶子,比如前些年做儿童项目,筹款较难,后逢某次大灾,筹款很多,所以此后该基金大幅度削减儿童项目,改以救灾项目为主。”
“在我们草根看来,你这个基金会战略调整的主要考量指标不就是钱?为了钱可以把当年包装得天花乱坠的项目说停就停,然后摇身一变打扮得那么高大上,那么花枝招展,干出的事却和奸商逐利有什么差别?”
“在美国,某些基金会负责人的年薪比总统还高。在国内,基金部门经理的年薪可能以十万作为计数单位。而这可能是一家草根组织全年的运作经费,更不用说团队、工作环境、圈子、人脉……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丁薇摇摇头,无奈道:“算了,这种大道理听听就算,没任何实际用处。”
庄臣站起身,帮对方倒满咖啡,问道:“你们如何筛选救助对象?”
丁薇双手接过,表示感谢,认真道:“通常有几个标准,敢主动提供学生证、老师联系方式、户口本、当地派出所联系方式的孩子,很大几率都是急缺钱救命的。”
“对他们来讲有口饭吃远比个人隐私更重要,而且作为家徒四壁的孤儿,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被骗的,当然遇到人贩子的情况除外。”
“大凡伶牙俐齿哭诉自己没钱吃饭的孩子,100%是骗子,因为困境儿童长期,其实根本不需要太久,几个月生活窘迫的环境,很快变得严重缺乏自信,言辞木讷,谈吐不清,逻辑混乱。”
“还记得我第一个救助的是十岁的小孔雀,就是图片里的这位小女孩。”丁薇拿出手机,展示照片道:“她的妈妈失踪,爸爸重度残疾什么都做不了。尽管家徒四壁,闺女依然是爸爸的掌上明珠。”
“那份痴情,没有做父亲的人根本无法充分理解。即使身无分文,他仍然认为只有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才配得上我闺女。”
“每年冬天家里连一点取暖设备都没有,在北方地区,简直每天都犹如漫长的冬季般难熬。最后逼得没办法,爸爸在网上发帖要把孩子送给别人抚养。”
“连发两次帖子,老天可怜这对父女,没有人愿意收养小孔雀。后来爸爸找到我希望能帮忙解决取暖问题,第二天我就淘宝邮寄美的油汀电暖气,考虑到电暖器是大件,快递周期长,当天又淘宝寄过去保暖内衣和热水袋。”
“这件事中间,让我印象深刻的有两点:小孔雀爸爸一点都不贪心。寄完这些取暖物资,我再问他还缺不缺别的东西。我以为他会说缺这缺那,至少电费是铁定缺的,因为电暖器取暖很费电。”
“但实际上他每次都回答得很干脆:不缺,什么都不缺了。但我还是会隔三差五寄点认为他们可能缺的东西。相比之下,后来找到我的一些孩子,每次问他缺什么,回答都是钱。”
“交过不少学费后,经过调查终于明白根本不是孤儿,顶多就是家里有点困难而已。”
丁薇看着照片上女孩满足的笑容,动情道:“爸爸永远只提女儿,从不提自己需要什么,好像只要女儿吃饱穿暖,就心满意足。哎,他在别人眼里也许只是卑微的重度残疾人,但作为父亲,绝对伟大!”
庄臣突然眼圈一红,有种忍不住落泪的感觉,赶紧咬紧牙,硬撑着,双手死死握紧。
丁薇敏感的发现庄臣的异常,毕竟第一次见面,没有敢多问,只能转换话题道:“您知不知道被支教欠发达地区的孩子们是怎么看支教老师的?支教老师又是怎么看自己的?”
“我第一天满怀希望,充满激情的怀揣着改变孩子们一生的梦想来到山区,结果上岗第一天就直接被问:老师,你什么时候走?”
我说:我不走!
学生们:不对!
我很迷惑问:为什么不对?
学生们:前面每个老师都是几个月就走。
我保证道: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走了!
学生们沉默半天,低声道:以前也有老师这么说过,但最后都走了……
我们都不敢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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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真真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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