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先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忧心忡忡,好一副大难将要临头的模样儿。 而听他说话的朱慈烺却是面带微笑,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江南的兵变都不在他眼里,民变还有啥好怕的?至少江南农奴、佃户的民变,朱慈烺是不怕的。如果换成上海工人武装起义什么的,还是有点头疼的。
不过现在上海口岸还没开张,一二百年内都不见得能形成庞大的产业工人群体 左光先看了一眼年轻的太子,心中顿时涌出无力的感觉。你一个太子爷,怎么就不害怕民变呢?民变多可怕啊!流寇不就是民变闹大了的结果?要是江南也乱起来,大明朝可就完了!
想到这里,左光先决定再加点码,他对朱慈烺说:“太子殿下,去年浙江许贼之乱时,浙江变民就打出了永昌年号。在杭州、宁波等地,也有乱民张贴迎闯王的告示,闹得人心惶惶。局面之所以能安定,就是因为东南的士大夫还和朝廷一心。如果朝廷夺了他们的免税之利,只怕会让许多士大夫无力为朝廷镇压地方。
另外投献、诡寄的陋规还使得东南士绅豪门之下颇多奴仆。这些奴仆投身豪门,为的就是逃避朝廷的赋税和徭役。现在朝廷一方面推行官绅一体交税,一方面又免赋免役。必然会让已经投献为奴为佃者人心浮动!只怕一体纳税之政颁布之日,就是江南奴变爆发之时啊!”
“左巡按,”朱慈烺笑着,“如果江南有不轨之徒和流寇勾结,的确是心腹之患。” 左光先轻轻松了口气,有些得意的瞥了正襟危坐的钱谦益、侯恂一眼——他虽然不是进士,当不了东林三君,但是论起危言耸听吓唬太子的本事,他可比你们俩强多了!
不过钱谦益和侯恂却只是轻轻摇头,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果然,朱慈烺接下去的话,马上就让左光先有点傻眼。 “所以本宫才要清屯、清田只有完成了清屯、清田,朝廷才能掌握足够多的土地,有了土地才能均田。而均田又能让朝廷牢牢掌握大量的人口!有了足够土地和人口,朝廷才不怕流寇、民变和鞑虏!”
什么?你要均田左光先愣了又愣,心说你爹是崇祯皇帝还是李自成?
李自成都没真正均田,也就嚷嚷免赋三年。你到好,更进一步了,不仅免赋五年,还要均田! 唔,这倒是不怕流贼了你他妈就是流贼!
这时,即将当选东林三君的魏藻德插话道:“根据户部和军屯卫的估计,仅仅在东南的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等省,军屯、官田、隐田的总数就不下一万万亩!这些田土都是朝廷所有之产,完全可以用来行均田,授给民户耕种,使之缴纳田租。以一万万亩计,平均一亩纳租五斗,其中一斗为收租、运粮之用,其余入库。朝廷年入也能有4000万石米面。
另外,一户百姓力耕二三十亩已经是极限了。一万万亩至少可以授400万户,差不多2000万口这些户口都将由朝廷的军屯卫管辖,成为天子佃户。国家可以从中募兵、募役,不必再用普通民户之力。
400万户,哪怕10户出一兵,也能有40万可用之兵!有40万兵,还怕什么流寇、民变、鞑虏?” 图穷匕见啊!这是与民争利啊!
左光先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朱慈烺比李自成还坏,怪不得他上台后李自成尽吃亏了
“太子殿下,东南万万亩的军屯、官田、隐田其实都是有主的!朝廷强要收回,难道就不怕官逼绅变吗?”
提出异议的是个六十来岁,有些发福,操着一口闽南口音,穿着一身蓝布儒服的老者。
朱慈烺知道此人是福建大儒,和心学大家,开创蕺山学派的刘宗周并称“二周”的黄道周。 “石斋先生,”对黄道周,朱慈烺还是非常客气的,尊称他为“石斋先生”,不过该坚持的立场,却不会有丝毫后退,“本朝最大的弊政在本宫看来就是三个,一是宗室太滥;二是卫所武官世袭;三是绅权太重。
现在朝廷正在大力整饬宗室和卫所,不知有多少人丢了世袭的官职身份。难道东南士绅比宗室更加尊贵,比世袭的武官更加善战?宗室和武官可以整饬裁汰,宗禄可以大幅削减,卫所土地可以收回重分,到了士绅头上就惹不起动不得了?
况且本宫还免了五年的田赋,还准备免除东南百姓的徭役今后五年民田不必纳粮,百姓也不必服役当差,也不必再缴纳免役之钱。如此惠民之政,难道还不足以安抚东南百姓吗?”
黄道周摇摇头,叹了口气:“臣今日不言对错是非,只说会否民变奴变!若论是非曲折,朝廷的确占了道理可是如今流寇、鞑虏攻于外,东南的劣绅莠民再变于内,只怕东南中兴的局面,就要毁于一旦!”
朱慈烺点点头笑道:“本宫的确担心敌攻于外,绅乱于内。所以才召集这次东林大会就是希望东林党在此国家危难,神州将倾之际,能够挺身而出,卫国保民。石斋先生,您是福建大儒,在八闽之地人望极高。您说,如何才能既抚平八闽士绅,又收回官田、军田,还能严征商税?”
“这个”这可把黄道周给难为了。
他这个大儒不是研究这事儿的!
朱慈烺目光在大堂中扫过,将参加东林大会的要角们脸上的表情,全都尽收于眼底,最后又落在了眉头紧锁的黄宗羲和罗大公身上。
黄道周这个大儒是研究易经的,而这两个儒则是研究社会和政治的——大儒不是靠道德品质高尚或是八股文章写得好就能当上的。大儒得对儒家思想有突出贡献才行!
而儒家思想则是一个包括了自然哲学和社会哲学一个综合体系。再通俗一点,就是儒家对于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给出的答案。后世因为儒家世界观崩坏,所以人们误以为儒家是没有世界观,没有自然哲学这方面内容的,进而也有人误以为大儒就是道德高尚的儒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只是儒家的自然哲学路线走了一条错误的道路——错误并不是没有价值,因为探索未知本身就是一个试错的过程。
而黄宗羲和罗大公的本事则在社会学和政治学方面,是可以为朱慈烺出谋划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