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赤南脸露怒色,看着盘腿跌坐在自己对面的多鲁巴大喇嘛。
“你说这是活佛的意思?”他沉声问道。
多鲁巴点了点头:“活佛说,吐蕃再这样内乱下去,灾殃必然降临,只有和解,团结,才能保证我们能薪火相传。”
德里赤南冷笑:“大师,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在我被吐火罗逼得几乎山穷水尽的时候,活佛从来没有替我说过一句话,当时我在寺外整整跪了一个时辰,却还是不得其门而入。现在吐火罗要死了,我在整个战线之上已经快要获得全面胜利了,活佛却要我与他和解?这也未免太偏心吧?”
多鲁巴叹了一口气:“德里赤南,不管什么时候,活佛都是秉随着佛的旨意,过去是,现在也是,一切都是为了整个吐蕃的未来。吐火罗的确快要死了,你也正在准备着发动一场彻底歼灭吐火罗的战役,活佛亦知道,你甚至已经获得了不少吐火罗一系贵族头人的效忠!”
德里赤南微惊。
“但那又如何?吐火罗麾下,效忠他的仍然是吐蕃最为精锐的战士,这一场大仗下来,即便你获得最后的胜利,哪又如何呢?”多鲁巴道:“接下来,你要如何面对你新的,更加强大的敌人?李存忠已经露出了他锋利的獠牙,你不会不知道吧?”
德里赤南沉默不语。
“这些年来,你之所以能与吐火罗相抗衡而不倒,甚至一点点的扳回劣势,背后正是靠了唐朝的大力支援。但是德里赤南,你不会认为,他们是真的想要帮助你吧?真的把你当做生死与共的朋友兄弟吧?他们在图什么,你心里清楚。”多鲁巴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心窝:“这么些年来,你与吐火罗不停地打仗,双方不停地在死人,死的是谁,都是吐蕃最优秀的儿郎。死得越多,唐人便越高兴。我们已经丢了西域,已经丢了大半个青塘,难道上,连最后栖身的这片土地,也要失去了吗?”
“唐人如果来侵,德里赤南自然会死战到底!”德里赤南道。
“你能打赢吗?”多鲁巴问道。
德里赤南沉默了半晌,道:“这里不是唐地,我们并不是没有机会。”
“其实你心里是有答案的。”多鲁巴哧笑道:“只是你不愿意说出来而已。德里赤南,面对现实吧,接受活佛的建议,与吐火罗和解吧。吐火罗已经要死了,只要你愿意接受活佛的建议,哪么活佛会安排你与吐火罗见上一面。”
“这是吐火罗要求的吧?”德里赤南冷哼道。
多鲁巴点了点头:“德里赤南,说句实在话,如果吐火罗的身体仍然健康的话,我也会支持吐火罗的,因为他的格局,的确要比你大上许多。”
德里赤南怒道:“多鲁巴大师,即便是你们对我最不友好的时候,我也没有动过你们分毫,四时供奉,分文不少。”
多鲁巴笑了起来:“德里赤南,你有这个魄力灭佛吗?”
德里赤南脸色涨得通红,手扶上了腰间的刀柄,却终是没有抽出来。
多鲁巴站了起来,向外走去:“德里赤南,好好地想一想再回复活佛吧。接受吐火罗的和谈建议,你会成为吐蕃的大论,掌握吐蕃的大权,这是吐火罗不得已的选择,也是活佛不得已的选择,因为没有了吐火罗,你已经是我们吐蕃最有能力的一个了。这不得不说是我们吐蕃的悲哀。值此危难之际,你如果还在想着怎样排除异己,怎么独掌大权,一言九鼎,那最终的结局,便是大家全都会倒在唐人的刀枪之下。”
看着那双赤足飘然而去,德里赤南长久地沉默不语。
对方说得不错,李泽的大唐,已经对吐蕃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岂止是李存忠麾下的军队,正在开进西域的张嘉统率下的唐军,不也是针对着吐蕃吗?而更让德里赤南忧虑的是至今仍然没有扑灭的国内农奴起义军。
与来自唐人的威胁不同,这些农奴起义军,对整个吐蕃的统治更加的致命。
色诺布德送回来的情报,让德里赤南惊怒交加。阿不都拉去了长安,这两股势力终于开始合流了。一旦得到了唐人的强力支援,那么,再想扑灭农奴起义军就难上加难了。
随后的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色诺布德的暴起一击,不但没有杀死阿不都拉,反而达上了西惹与苏拉比的性命,更是扯下了他与李泽之间最后的一块遮羞布。
李泽终于露出了他要吞并吐蕃的嘴脸。
最让德里赤南愤怒的是,李泽居然打着解放吐蕃奴隶的名义,开始了大规模地对阿不都拉进行支援了。
那些愚蠢的奴隶知道什么?
他们所要的解放,是以整个吐蕃人的命运为代价的。
但德里赤南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口号对于那些奴隶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色诺布德被驱逐了,能保住性命得益于他这些年与唐人权贵之间良好的个人关系,也许是李泽压根儿就没有将他看在眼里。
今天,色诺布德就要回到拉萨了,德里赤南之所以没有马上回应多鲁巴的建议,就是要等到色诺布德回来,他要得到最明确的消息之后才能作出判断。没有人会比色诺布德更了解唐人了。
“火炮?”看着一脸憔悴的色诺布德,德里赤南惊愕地反问道。“这是什么?”
“唐人最新的武器,声如霹雳。”色诺布德至今想起看到的火炮摧毁一切的威力,仍然有些心有余悸。“无人可挡,所中之处,城墙皆化为齑粉,人马皆为肉泥!”
“你言过其实了吧?”
“我亲眼所见!”色诺布德痛苦地道:“我不但见到了这些,我还见到了他们的冶铁工厂,看到了他们打造盔甲武器的工坊,大论,越看,我越是绝望,越看我越是气馁,我们,无法与他们相比,无法打过他们。”
德里赤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虽有震惊之色,但却并无多少惧怕。
“色诺布德,你被李泽给骗了。”
“这是我亲眼所见。”色诺布德道。
“我不是说这些武器是假的,而是说,李泽之所以展现这些给你看,恰恰说明了,他对于战胜我们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想恐吓你。你想想,你会把自己最厉害的武器,展现给你的敌人看吗?”德里赤南冷冷地道:“如果我所猜不错,这种武器,也许的确很厉害,但肯定有着致命的缺陷。”
“也许,也许是这样!”色诺布德眼中陡然闪现过一丝火花。
“即便真是这样,哪又如何?”德里赤南在屋里来回地踱了几步,道:“大唐自立国之后,与我们打过多少仗了。即便是他们最强盛的时候,与我们交战,他们胜利过吗?最多也不过是平分秋色而已。现在的李泽是很强,难道比大唐最强的时候还要强吗?他现在只不过也就是半壁江山而已。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我们有足够的能力与他周旋到底。他能派来多少军队?李存忠的,或者还有张嘉的,如此而已。难道就凭着他这七八万部队就能一口将我们吞下了?他纵然有几十万大军又如何?他负担得起如此庞大的军费吗?他需要多少人来为他运粮草?他的军队能适应我们高原的气候吗?嘿嘿嘿,哈哈哈,我倒真是希望他不顾一切地把他的军队派到我们这里来,到时候,都不用我们打,他们自己倒是会先倒下一大半来。”
“他真的是在吓唬我?”色诺布德渐渐地回过神来。
“他就是在吓你!”德里赤南道:“他希望我们自乱阵脚,希望我们不战而降,嘿嘿,这也太小瞧我德里赤南,太小瞧我吐蕃的英雄了。”
用力地拍了拍色诺布德的肩膀:“色诺布德,回来了也好,我们一起干吧,吐火罗要不行了,他的麾下,将不会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我会把他们纳入囊中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那些该死的造反的奴隶干掉。他们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李泽真要对我们吐蕃下手,这些人才是他最好的帮手,没有了这些人成为他的内应,成为他的先驱,他想在高原之上与我们作战,那就是在自找失败。不是一直都说李泽自起兵以来未尝一败吗?那就让来高原吧,让他来这里,尝尝失败的滋味!”
被德里赤南一通分析,一阵鼓励,色诺布德倒是又提振起了信心,“末将愿意跟随大论,与唐人拼死一战!”
“很好。”德里赤南大笑道:“你却休息几天,然后随我一起去见见吐火罗。”
“见吐火罗?”
“是活佛安排的。”德里赤南的脸色渐渐地冷了下来,“虽然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但却不得不给他这个面子,多鲁巴会跟我们一起去的。这几天,你好好地休息,很多你的老朋友一定乐意将你灌得酩酊大醉。”
“如今青稞酒可喝不醉我!”色诺布德笑道。
“对了,那个薛均居然还敢跑回来送死?明天,你亲自去宰了他!”
“大论,这样一个人,杀或者不杀又有什么关系?李泽不杀我,大论又何必杀他?却让他看着我们是如何击败唐军的岂不是更好?”
德里赤南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有一个我们的敌人,在近处观看我们的胜利,那会更让人兴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