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惊心!”吃过晚饭,坐在装修得典雅精致的小书房里,李泽脸色沉重地看着公孙长明,道:“今日在西市东市两地观察了一天,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得还要更严重。”
“节帅看到了什么?”公孙长明问道。
“粮价之高,已经快要超过百姓的承受极点了。”李泽摇头道:“今日我在粮铺里看了那些来买粮的人,基本上都是买一天的口粮罢了,很多人一次甚至只买半升粮,如果这只是一个人的口粮,那倒也罢了,但如果是一家人两三口甚至更多人的话,那长安城内,就有不少在饿肚子。”
“一斗米合百钱,这个价格在升平时节,的确是有些高了。而且去年各地并没有遭受大灾,粮食是丰产了的。”公孙长明点头道。
“粮食丰产,但粮价较之去年却在抬升,这说明了什么?”李泽反问道。
“抛开经济之上的原因之外,只怕更多的是政治上的原因,各地节镇,恐怕都在屯集粮草。”公孙长明一字一顿地道:“换而言之,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现在的问题所在了。一旦漕运断绝,关中只怕便要大乱。”
“粮食价格的上涨,带动了所有的物价都在一齐上涨,但赚钱的门路却并没有变多。”李泽道:“长安城里的人太多了。下午巧儿还有长平,李泌他们都买了不少东西,我并找了几个力夫来帮着扛,公孙先生可知道半日力气多少?开价只有十文,一升米的价格,而且还一大堆人抢着来做,最后互相压价甚至斗殴起来。”
“这便是节帅最后哪些东西竟然雇佣了好几个人的缘故?”公孙长明失笑道:“这不过是沧海一粟耳,节帅管了他们今天的口粮,明天呢?”
“都是些半大的小子,一个个瘦骨嶙峋的,看着让人心酸。”李泽有些悲天悯人地道:“正是吃长饭的时候,老是饿肚子,人就废了。没见着倒也罢了,既然见着了,能管一天,便是一天罢了。”
“长安城还算是好的,只怕还有比这里更惨的地方。”公孙长明摇头道:“所以节帅,想要改变这一切的,不是偶尔的发一发善心,而是要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
“任重而道远啊!”李泽叹息道:“京兆尹在位不谋事啊,一路行来,我看关中大地之上,颇多荒田,山林水泽基本荒芜,如果能组织这些闲汉们开垦荒地,多多少少也能改善一下现状吧?”
“节帅这是以己度人了。”公孙长明道:“关中大地之上,的确颇多荒地,便是长安城不远的上林苑等地,摞荒之地便无数,但这些土地,可都有有主的啊!不说别的,上林苑那一片,便是属于皇室所有。公子在成德等地实施丈量土地,清点户口,将自家的数十万亩土地尽数以屯田的方式分给了无地百姓,但在关中,这是行不通的。皇帝敢这么做,只怕马上就会皇位不保,便连性命,也要危在旦夕了。”
“这些关陇贵族们,是想抱着这些财产一起去见阎罗王吗?”李泽冷笑起来:“东市之上,达官贵人一个个肥头大耳,豪掷千金而面不改色,西市却是多有面带菜色之人,这可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呢!”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公孙长明重复了一遍,咂摸片刻,道:“公子这句有感而发,倒真是发人深省,不过这就是现实,没有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来成全别人的,如果天下人皆有公子这样的心思,那又怎么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呢?”
“朝廷官员,言官御史,难不成就没有明眼敢言之人上书皇帝吗?”
“历来都有不怕死,不怕事之人,但奈何这些人一般都是人微言轻,而当朝大佬们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他们更明白,大唐这具身躯已经千疮百孔,这样的疾病不揭穿倒也罢了,一揭穿只怕立时就会发作,连苟颜残喘也做不到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修修补补,来拖延这具身躯的衰老程度。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急需要一场大胜来掩盖当前的窘境。想要做到这一切,内要有贤相,外要有强军,内外夹攻,方能奏效,否则,他们妄动,就是自取死路了。”公孙长明分析道。“所以现在节帅你才显得如此重要啊!”
“倒也真是难为他们了。”李泽冷笑。其实李泽心中也很明白,能登上朝廷宰执大位的,又有哪一个不是心思剔透缜密之辈呢?自己看到的问题,他们又怎么会看不到?不过占的位置不同,想法不一样,做事的手段更不一样罢了。
“长安居,大不易啊!”公孙长明道:“今日公子去逛东西两市,我也去探望了昔日一个在太学之中就任博士的朋友,可怜他家也是家徒四壁啊。”
“堂堂太学博士,竟然也困窘至此吗?”李泽讶然。
“太学博士,职级六品,盛世之时,那是清贵之职,但现在嘛,可就真正一清到底了,说起来他的俸禄倒也不低,一年兴是禄米便有九十石,如果再加上其它的职田,俸银,杂役折银竺,一年下来,总也该有个三百贯左右的收入。”
“这不低了啊?”李泽奇道。
“听起来是不低,问题是现在的朝廷发不下来啊,从朝廷领俸禄的人太多了,欠薪是常态,欠上几年薪都是正常的。现在的朝廷要保持正常的运转,要保持二十万神策军,上万元从禁军的稳定,要维持皇家的体面,仅靠河洛之地,关中之地,缺钱,那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以前是以天下养长安,现在却仅靠河洛与关中之地,窘迫可想而知。”公孙长明道:“我那朋友只会读书,教书,手中没有权利,那些掌管俸禄的人自然是能拖就拖,能不给就不给。他一大家子人,原本就靠着他的俸禄生活,今日我去寻他,他竟然在河里撒网捕鱼虾,见之让人心酸。”
“堂堂六品官员就到了这种地步了?普通百姓就可见一斑了。”李泽道:“真是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啊。”
“与他谈了谈方才知道,现在朝廷拿不出钱来,竟然又想出了新法子,发给他们粮卷,用粮卷去指定的粮商哪里领取粮食。就是这种粮卷,也不见得能顺利到手。”公孙长明道。
“发粮卷?想出这个点子的人,脑瓜子很灵啊,这里头又大有文章可做吧?”
“节帅神机妙算。”公孙长明笑道。“粮商哪里肯放过这一层拔毛的机会呢?收粮卷,竟然要收三成的损耗的钱,一斗粮的粮卷,只能兑换七升粮。”
“转头这粮商便能拿着这粮卷从朝廷那里换来十足十的粮食,放在外面高价出售,这里里外外的,可就赚大发了。”李泽冷笑。“官员如此,那军队不会也是如此吧?”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不出节帅所料,京城周边驻扎的十五万神策军,尽皆如是。也就只有河洛李忻的五万神策军,是足薪发放。”
“这么说来,只怕长安的神策军战斗力堪忧。”李泽担心地道。“不过前日看起来,秦昭带领的那支军队,精气神儿还不错嘛。”
“节帅,那是元从禁军,护卫皇宫的,是皇帝真正能亲自指挥的亲卫军队,如果连他们都不能保证,那不要出大乱子了吗?”公孙长明笑道。
“竟然已到了这种地步了!”李泽叹道:“你那朋友,既然生活如此艰难,以后便让他来千牛卫将军府做事吧,我给他发足薪。”
“他只会教书,是个方正之人,以后驻长安的千牛卫大将军府不适合他,我建议他去成德,章回不是答应去了吗?章回以前也是他的老上司。”
“从长安繁华之地到成德僻远之乡,他愿意?”
“活都快活不下去了,岂有不去之理?”公孙长明笑道:“更何况节帅你现在声势大涨,如日中天,我一说,他便答应了,快活得不得了。以前不敢离开长安,是不知外面情况,现在既然有朋友可以投靠,他哪里会拒绝,我给他留了些银子,让他准备一下,到时候让屠虎送他过去。此人学问还是扎扎实实的,尤善律法一道。想来节帅也是用得着的。”
“尤精律法?”李泽顿时大感兴趣起来:“先生还别说,我们成德还真就需要这样的人才,不管要做成什么事情,律法必然是重中之重,我们不能一直用军法管治,这太严苛了,大唐律法现在又有很多不适应我们治下的新情况,此人去了成德,倒是可以一边教书,一边修改律例,使之与我们的整体策略相符相称。以后他教出来的弟子,在这方面必然也很突出,我们就有了更多的这方面的人才可用了。妙极,妙极。”
“节帅求贤若渴,所以我敢未先禀明便先安排他去成德哪边。”公孙长明笑道。
“人才,自然是多多益善,我是绝不嫌多的。公孙先生熟人多,人头广,不妨替我多挖一些。”李泽拍掌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