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暴雨,像鞭子似的抽下来,噼里啪啦,打得路边树苗抬不起腰。
定武城的城市排水系统修建于六十多年前,狭窄的下水道流通量较小,且结构简单,易受污泥阻塞,无法承担大容量的排水疏泄。
因此,每逢雨季,城内必定积水成涝。
趁着街道上的积水尚未没过鞋底,穿了一身素裙却仍有满身风尘气的女子撑着油纸伞一路小跑,跑回家门前。
“这天可真是,说变脸就变脸,半刻钟前还晴着呢,转眼就是瓢泼大雨,要不是丹青姐姐借伞给我,还不晓得几时才能回家。”
女子进门后一边碎碎念,一边查看裙摆和鞋边,见裙子和鞋子都还干净,她松了口气,收起油纸伞问道:“阿弟,饿不饿?”
一个颧骨高凸的瘦削青年从屋子角落里走出,他紧张兮兮地往窗外望了两眼,问:“姐,回来路上没人跟着你吧?”
素裙女子摇头道:“没有,放心吧阿弟,屋里有暗室,要是真有人追来,你跟我躲进去,保准不会被发现。”
听姐姐这么说,童阿七不禁苦笑。
姐姐毕竟没什么见识,还以为区区密室能够瞒过秘藏境修士的强大五感。
“阿弟,你怎么要离开定武?可是闯了什么大祸,连苗老也保不住你?”素裙女子递出一个散发着幽香的荷包,说,“这是二姐、六妹和我一起凑的,你收好。等你到了邺都,记得给我们写信。”
童阿七打开荷包,数了数荷包里的银钱,纸钞共计六千,外加五两的银锭,足够买到一张私渡邺都的船票。
宋公子的手,伸不到冀州首邑。
不过,没有府衙提供的文书路引,到了邺都还不知该如何落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哐当——”
玻璃窗猛地一下撞上墙壁,打断了童阿七的思绪,他嘀咕一声好大的风,正要走去窗边关拢窗户,但忽然浑身僵住。
他在眼角余光里瞥见,屋里多了个人。
那人一身劲装,脚下的短靴比童阿七的鞋子还要大出一码,光看打扮像个汉子,可实际却是个面相妩媚、身材婀娜的妇人。
童阿七呆呆看着妇人的桃花脸,心脏咚咚地狂响。
妇人轻声问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童阿七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唤了声莺春姐。
“乖。”莺春莞尔一笑,接着叹了口气,“小七,你的命不好。”
“我……”
“罢了,命不好,多说也是无益。”
莺春微微摇头,递出纸笔。
童阿七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愣着没动。
莺春把纸笔塞进他手里,说:“写封遗书,就说你财迷心窍,利令智昏,勾结流匪袭击剑阁,而今事情败露,无颜面对苗老与宋公子,只好以死谢罪。”
“莺、莺春姐……”童阿七手里的白纸悄然飘落,他觉得嗓子眼里被塞了把冰刀,刺骨寒冷扎得他讲不出话。
他的模样可怜,但莺春不为所动,她骤然拔出腰侧绣春刀,横在素裙女子脖颈,冷声道:“不想让她死,就乖乖听话。”
求生的本能让素裙女子转身想往门外跑,可在莺春面前,她就像鹰隼爪下的雏鸡,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童阿七看了眼抖得像筛糠似的姐姐,又看了眼手里的荷包,惨笑一声,问:“我写了,你就放了我姐么?”
莺春俏脸生寒,红唇间迸出一个字:“写!”
童阿七肩头一颤,俯身拾起纸笔,咬着牙写下一百来字。
莺春接过他的亲笔遗书审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莺春姐……”
“唰”
锋锐的刀刃削过素裙女子的脖颈,像热刀子切嫩豆腐一般,没有半点阻碍。
人头落地前,那素裙女子还做出了夹杂疑惑与惊恐的复杂表情。
眼睁睁看着姐姐的人头咕噜噜地滚落,童阿七目眦尽裂。
他万分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心存侥幸,连累家人。
他万分憎恨,憎恨宋承望与莺春心肠歹毒,赶尽杀绝。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他实力弱小。
处在必死的境地之中,面对一步步走来的莺春,童阿七做了他唯一能做的事。
靠着不知道哪里涌出来的一股气,他呸的一声朝莺春吐了口浓痰,怒骂道:“宋承望今天这样对我,以后也会这样对你,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我好?笑话!臭表子,你就是条没脑子的蠢狗,疯狗!你知道你会有什么结果吗?哈哈,想知道吗?”
莺春盯着童阿七,没说话,也没动手。
“我告诉你,宋知城没有子女,视宋承望为己出,以后宋承望走上仕途,你觉得他会留着你吗?你替他干过多少脏活?你觉得他会把你这样的污点留在身边吗?”
童阿七喊得声嘶力竭,嗓子眼里冒出铁锈味。
莺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冷笑一声:“说完了么?说完了,就去死吧。”
“干你媽!我干你媽!莺春,我干你十八代祖宗的妈!”童阿七破口大骂,唾沫横飞。
莺春提着绣春刀走近,缓声说道:“我妈和我祖宗的妈都在下面,你这么想干她们,那我送你下去吧。”
“轰隆——”
屋外雷鸣震耳,盖住童阿七死前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