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气温仍旧没怎么降下来。
干裂的黄泥路咕噜咕噜响,赵诚正推着小板车回城。
此番穿越有点诡异,前天刚来的。
醒过来就在这北宋池州城里了,有间小茅屋,父母双亡,除此外连这具身体的记忆也没有,只知道这具身体也叫赵诚。
一开始有只鸡作伴,看模样再有两月就可以下蛋,但昨晚被人偷走了。
其实昨晚隐约听到点动静的,只是暂时还没有古代人的那份警觉,半梦半醒的没多管。今天早晨起来,遇到一带刀的差人进家来,赵诚原想说一下关于鸡被偷走的事,却是被拖着就走。
当时赵诚道:“这位壮士您找错人了吧?”
“错不了,找的就是你赵诚。”
人生地不熟的最好表现得老实些,就此被捉去城外河边,和其他大约一千多个泥腿子一起列队集中,听那个被称为刘都头的大汉训话:“都特么快些站整齐,不要磨蹭,雨季将至,此危险河段堤防需要急速加高,这是县尊命令。谁给老子办砸了,就把他家锅也砸了。”
于是饿着肚子在河边填土,直到现在太阳落山才放回来。
回城的路不是很难走,但也走的很煎熬。比如双手摩得起了水泡也要把公家的车推回去,还比如鞋子太破不经事,下午干活时,脚被土里的尖利石子刺了一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染,反正流了一些血。
现在终于想明白了这不是做梦,没谁来提醒“小子坐稳了,马上要穿啦”,就这么毫无准备的来了。
心有所思间路过一条清澈小溪,赵诚放下板车过去,脱下血污混合泥巴的草鞋,先清洗了一下脚,还好伤口不大。
吃点苦其实也无所谓,主要是不论现代的赵诚还是古代的赵诚都是瘦弱型,完全没有干重活的基因,贸然干起来时各种姿势技巧不对,拿当时的状态来说,累的险些哭起来。拿现在的状态来说,身上的伤痛程度肯定大幅超越其他劳役。
坚持是要坚持下去的,反正尝试了两天,已经确认回不去了。
于这黄昏时,看着远方山峦的优美景致少顷,忽然想到血腥味会引来嗅觉灵敏的野兽,赵诚也似乎听到了草丛有些动静,当即连破了的草鞋也顾不上,怀着悲壮的心情,一跳一跳的推着板车跑了……
“米缸也空了。”
回到家想煮点饭吃,但是没有米。
其实昨天就没有了,不过穿过来时身边有五个土豆,就烤着吃了。作为历史小白,赵诚现在才想起来土豆在古代似乎是神器。
其实想通后这也不算很要命的事,赵诚也不好意思正视自己的愚蠢,于是带着一只布口袋出门,得想个办法先糊口。
明天也要服役,这样下去最多后天肯定会饿死在工地上……
光着一只脚行走间,遇到书院的学子们讨论着词赋结伴路过。在北宋文人就是一切,会引得低头行走的妇女们妙目打量这些风流才子。
低头看看,正有只小狗在舔赵诚的那只光脚,这家伙有点萌,在这物资匮乏的古代如果它没个厉害些的主人,应该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让它舔一下算了。
差不多小土狗打个哈欠,仰头看看赵诚,转身走了。
旁边是个清明上河图中出现过的那种凉棚,哪怕现在黄昏了仍旧很闷热,凉棚下有个衣着考究的文士,抬起冰镇酸梅汤一口喝下,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像是在细品知了的叫声。
转角有间小店,沿街陈列着不多的杂货。有个腿脚残疾的中年人正在收拾着。
差不多中年人回身,见赵诚光着一只脚站在门口。在记忆中这小伙子不错,多年来都爱在这里买东西,忙的时候也会来帮忙。
“阿诚好些了吗,前些日子听说你患重病,能挺过来已属不易,想办法送点钱吧,继续在工地上日晒雨淋会死的。”中年人道。
“我没钱。”
赵诚摇了摇头,目测了下他不需要请工就转身走了。
“阿诚等等。”
中年人指指地上最后一筐:“我腿脚不便,帮我把这筐收进来。”
奇怪,他的确腿脚不便却都收完了,唯独剩下这最后一筐?
不过这只是小事,赵诚点点头,帮他抬进去放好。
中年人又道:“郭叔这里也没什么东西,给你一碗米吧。”就此拿过赵诚的口袋,弄了一碗米倒进去。
“谢谢……郭叔。”
这对眼下难关没多少用,但赵诚也比较开心。
“小心点,最近世道越来越乱了。”
郭叔似有所指的看看街对面,关上了店门。看去,街口有两个又像混混又像乞丐的人盯着赵诚。这种人在北宋有个专用名词叫泼皮。
其实前天“刚来”时就被他们盯住了,正是这两人在赵诚院外路过了下,晚上鸡就被偷了。
赵诚赶紧收回目光、尽量不看他们。
跟着后脑勺被一掌,捂着头回身看,遇到带着两差人的刘都头,又被指着鼻子:“明天继续服役,千万别迟到。”
作为警察他态度超恶劣,但赵诚其实很高兴现在能遇到他,点头道,“会准时到,不给刘都头添麻烦。”
刘都头板着的脸色松了松,转身走了。
赵诚又侧眼看看,似乎因为和刘都头搭话,那两个混混暂时消失了……
郭叔给的米连一顿也没能吃饱。
赵诚又在屋里寻找了一下,最终找到一张房契。
有个想法是:把这当做白条或者花呗,先弄点钱来撑一阵子。
这行为在古代有些碉堡,但对于赵诚是很实际的变通行为。否则三天内就有可能被累死饿死……
永道街街口那间“陈氏典当行”门面很是不小,暮色笼罩下来时,他们的门口挂起了灯笼。
掌柜老陈头是池州城里有名的半黑半白奸商,平日里不苟言笑,对什么都没表情。像个面瘫。
木质本色的陈旧柜台上放着一架算盘,算盘珠子经年使用已是有些发亮光,看得出来,这老家伙是个相当精于计算的狠角色。
赵诚光着一只脚走进来,放了张发黄的房契在柜台上。
老陈头漠然的看了赵诚三秒钟,又看看房契,比划了三个指头,“三十贯。”
老陈头认识赵诚。印象中他是踏实的小伙,父母留下间漏风漏雨的祖宅,赵诚花了一年时间自己慢慢修好。这几年赵诚会同时接多份短工维持生计,不论什么活计,只要有就会做。填饱肚子且有了些积蓄后,赵诚买了两只小鸡,因技术问题养死了一只,还剩一只听说刚被偷了。
这些就是老陈头对赵诚的全部了解。
“价格似乎……”赵诚实在对这些知道的太少。
老陈头就此一句话不说,继续抬起书本阅读。
“那就三十贯吧。”赵诚只得妥协了。
老陈头面无表情,拍了张协议在桌子上,递过一只笔。
这东西用后世的话叫典当合同,赵诚拿起毛笔迟疑了下又放下,按了个指印。
老陈头照样面无表情,收了房契和协议后,有个膀大腰圆像是打手的大汉把几大袋铜钱扔了出来。
其中一袋砸在脚上,赵诚第一次体会到被钱砸疼的感觉。
没意料到三十贯会那么多,带着这么多钱肯定不行。这老陈头似乎有些诚信,于是赵诚又道:“我不方便携带,存放在这里慢慢支取行不?”
老陈头又拍了另外一种协议在桌上,递过笔。
这用后世的话叫存户合同,不过反倒让赵诚给他保管费。
赵诚觉得这相反是好事,如果在这时代他很大方的倒给赵诚很多利息,距离本金被坑应该就不远了。
果断又按了手印,带着临时支取的一百个铜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