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铭返京之后,第二天即参加了邹教授学生音乐会的正式彩排,这一次所有参演的学生都到场了,包括龚霖娜老师――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您好。”
龚霖娜年纪并不小了,看着也不是特别的所谓冻龄,可是当她站在面前,露出笑容的时候,你又觉得她非常的年轻,非常有童心――大概追求纯粹事物的人,都会类似。
以闻名的龚琳娜,其实此前在国内已经有过一些作品和奖项了,如果按部就班地发展下去,也许要么走上吴静,这样体制内的民族歌手的道路,要么走向韩鸿这样,在流行和民族之间,游刃有余。当然,不同的选择做出来之后,结果自然也就不会一样了。
在国内各地进行音乐采风。。在欧洲各国巡演,做音乐研究……而在爆红之后,顶着神曲天后的名头,又多一个推广新艺术音乐的使命。
她应该是乐在其中。
“我听了你的歌,”龚霖娜给季铭上下看了一遍:“真是好有天分,学了那么短时间,就可以唱到这么好的程度,我在欧洲,在国内,这样的天赋见到的都很少哦。”
季铭被夸得有点……习惯了,其实他在表演上也获得了很多表扬,但都不如声乐这一块来的直接和强力――因为作为一个演员。演得好似乎还是本分之内的,可是跨界到声乐上来,就显得非常特别了,再有很快达到一个水准,尤其吸引眼球。
反正到目前为止,跟他谈到声乐的,谈到演唱的,从最早中戏的声乐老师王明宗开始,到的制作人黄超,再到徐铮、文木野,到的主演们……一直最后到这一次音乐会,盛赞是跟他的学习过程如影随形的。
也挺打击人的。
吴壁霞的那几个学生后来就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太行,中戏音乐剧系、声歌系的几位优等生,据说也相当的晦暗――比不过中音、上音的同行的话。丹尼尔秦也就算了,跟自己学校的王牌专业――话剧表演专业的同学,比声乐都比不过,这实在是太不光彩了。
挂就是这样招人恨。
今天的排练任务尤其重,这么多的歌手,几十首歌,都要上台试设备,试状态,还要应对很多意外的情况,比如麦克没声音啊,比如音箱被爆啊,所以留给他们寒暄的时间并不多。季铭跟龚老师也就聊了两三句,互相恭维了一下,也就各自准备了。
季铭的演唱还没有到“专精初级”的水平,他练也一直在练,就始终还差一点,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正式登台的那种压力,此前也没有类似经验,就卡在那儿了,只能等正式演出的时候再看,应该差不多,他自己衡量来看,已经是无限接近。
同样是一曲合唱,一首独唱。
“他是在欧洲,或者美国学习过么?”老罗问龚霖娜。…。
要是之前,龚霖娜还不能肯定,但是上次排练之后,她在群里看到小,特别惊讶之下,也问了类似的话,吴壁霞给了她一个否定的回答。
没有,从来没有出国学习,或者生活过。
“没有,完全在国内自学,甚至我的老师也没有教他很久。老师说第一次教他的时候,他已经很有声乐功底了――他在中国最好的戏剧大学学习表演,那里也有声乐课程。可是远远不及今天这么,这么――”龚霖娜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这么惊艳?这么不可思议?反正进步的非常快,让你难以置信的那种快。”
“天才?”
“毫无疑问。”
老罗啧了一声。。眯了眯眼睛:“我总觉得这种天才很难理解,或许有音乐音域这些方面的天才,或许也有理解歌词看曲谱这方面的天才,但是怎么会有人可以在完全不一样的语言和文化环境下,如此迅速地掌握另一种文化艺术形式,这很匪夷所思。”
“天才跟匪夷所思,难道不是一对近义词么?”
老罗笑了,点头:“是的,我觉得他应该去欧洲,或者美国学习,嗯,或者说体验一段时间,可以修正他对于这些西方艺术的一些瑕疵,他有机会在那里也获得成功。”
“这可能很难。”龚霖娜随着季铭的演唱。微微点头收下巴,抬头扬下巴,仿佛沉醉其中:“他在国内是最有名的明星之一,非常昂贵的那种,你认为他有可能想我当年一样,放弃这里的一起去欧洲,去那些小剧院小舞台,给几个人唱歌?”
当年她随着老罗去德国推广中国新艺术音乐的时候,是相当受挫的――人家根本不了解中国音乐,更别说新艺术音乐了。单位数的观众,并不是很罕见的情况。
老罗耸了一下肩膀:“国内很多人不是喜欢去西方表演么?”
嗤。
季铭唱完下台,老罗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他真的非常有感染力。丹尼尔秦知道嘛,我觉得中国观众听到他的表演,会像我当年第一次听到你唱民歌那样耳目一新,然后沉迷其中,当然,也沉迷于你。”
好一个德国佬。
……
“这一次比上一次唱的又稳了很多。”吴壁霞看着是想要拍拍季铭的肩膀,可惜个子不够,季铭就弯下腰来邀请她,她于是哈哈哈地拍了一下:“不错不错。”
“老罗一直在夸你。”龚霖娜看着老罗。
“我觉得你唱的非常有西方的感觉,很难得在国内听得到这么纯正的外国音乐剧。”
国内,外国……你也真是够主旋律的。
“谢谢。”
“或许你有机会,可以去伦敦,巴黎,或者百老汇试一试,当然,可能不会有你在国内这么受人,但我觉得如果你要彻底地了解西方音乐剧、歌剧的表演方式,应该去走一趟。”…。
老罗有点天真――这绝对是个褒义词,这位先生从德国跑到中国来学习古琴,然后认识了龚霖娜,接着就鼓动她把当时在广播艺术团的编制铁饭碗给辞了,两人跑去全国各地采风,后来觉得国内的音乐环境太浮躁――那会儿正是这一类口水歌横行的时候,两人干脆跑到欧洲去推广中国音乐,磕磕碰碰的,也不是没有成果,就是大环境使然吧,始终东方艺术还不够强势。
在意外爆红之后,两人天真的以为在国内推广理念的机会来了,于是回国。但谁想到,只是引发了一阵娱乐狂欢而已,哪怕她后来再做类似风格的作品,想要延续势头的时候,都难以为继,他们这才认识到自己太乐观,于是淡定下来慢慢做,一点点啃――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很少听到龚霖娜自己唱了。。仅仅是娱乐性质,就没有那个意义了。
这样的老罗,会直接让季铭去国外剧场学习,也是很正常。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非常愿意啊,”季铭说的挺断定的。
这确实是他的想法,锦鲤再牛,始终他的水平提高,还是要靠一场一场的表演,一出一出的剧目来磨炼的。就像是他在中戏排练也有提高,但是跟去人艺排练这出戏,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就音乐剧来说,世界上只有两座高峰,一座是传统之王伦敦西区,一座是商业之王纽约百老汇。如果真切地要去学习音乐剧,当然是应该去。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话,在欧洲我有一些朋友,到时候可以介绍给你。”
“哦谢谢,那等会我得请客,先行致谢。”
听到请客,几个师姐都凑过来了,一幅吃大户的样子――其实季铭真是面上光啊,演一分钱也没有拿到,还是靠商演攒下一点买房子钱,瞅着他那张帅脸,大家都不能相信他这么惨。
……
这一次排练,初晴没有去看――季铭这次回京之后,就发现初晴好紧张。
加上她那张脸,清清冷冷的,一般人还看不出来紧张,所以似乎只有季铭,知道初晴的紧张前所未有――他都不太清楚,究竟因为拜师的问题。丹尼尔秦还是要参加艾萨克・斯特恩大赛本身。
他在钢琴上按下一串音符,是他们最熟悉的片段。
“你记得我们最早合作的那会儿么?”季铭说的是三里屯那次:“我第一眼看到你到时候,我一点都没想到,这小姑娘长得冷冷清清的,居然敢在三里屯拉琴伴奏,真是人不可貌相。”
初晴发愣了一会儿,放下琴,没说什么。
“我总觉得你现在拉琴没有那个时候那么勇敢了,”季铭走近她,环住她:“是因为我么?”
是因为季铭么?
初晴自己也不确定,究竟是季铭越来越优秀给她的压力,还是她只是自行走到了这个时候――毕竟是大三,很快大四了,职业的压力就在眼下。但是如季铭所说,她确实没有以前那么纯粹勇敢了,她想要把太多的东西放进琴声里,却又畏惧于这么做带来的困难和后果,如果比赛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完成呢?一个半成品会让她拉出什么样的琴声?…。
季铭看着她的晃悠悠的睫毛,初晴很少会许愿,上次拜师吕思清的感愿任务,好像是季铭记忆里的第一次――可见她对这个机会的向往程度。也因为如此,季铭实际上都没有机会直接给她上外挂。
“初初,我们在一块,我总是觉得应该是互相成就,而不是互相牺牲。就像我走火入魔的时候,你的琴声永远是我在现实中的锚点,是我回到自己灵魂的灯塔――我觉得可能是我做的不够好,才没能让你也有这样的感觉。我不应该是你的压力,我应该是你的支撑,你知道么?就是无论你做得到什么,做不到什么,都不必担心。
你还有我!
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任何你需要的那个时刻,我绝对会支持你,无理由的。”
初晴的身体有些颤抖,她靠着季铭。。这个温度,这个味道,她都非常熟悉了:“……如果未来我要去国外学习、工作,如果我们没法平衡家庭。”
“当然,你当然可以去,只要你觉得需要。我可以去找你,没有问题,甚至如果我们同意,我也可以跟着你去,就像今天有人跟我说,我可以去国外学习他们的戏剧表演,我也觉得很好,为什么不呢?初初,你能飞到多高,如果我在更高的地方,会一直等你,如果我在更低的地方,我回去追赶你――高与低,本身就不能决定什么。我们艺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都勇于去追求,又为什么要去为我们感情的韧性担心你。
不管你飞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因为我不是拿眼睛在看你,而是你现在听到的跳动声,它会告诉我你在哪里。”
酸,太酸了。
但是两个艺术家的生活,本来就如此酸,也如此天真动人。
自从认识吕思清,初晴的内心就开始剧烈挣扎,原先她认为自己的成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季铭相比,那么在他们未来的小家庭中,她就可以作为稳定的一方来维持。可是自从参赛,拜师,乃至前几日吕老师跟她说,有机会可以送她去茱莉亚音乐学院那个级别的殿堂深造,有机会去参加帕格尼尼、柴可夫斯基……这些顶级的大赛,她看到了自己艺术道路的未来,她将成为一颗“木棉”,那原先的一切设想,就都不存在了。
这种不确定性。丹尼尔秦甚至让她想要放弃拜师,放弃走的越来越高。
季铭这会儿,当然也清楚他的想法。
太傻。
“我们真的会一直在一起么?”
“当然,我也怕阿姨粉转黑,上网骂我骂到不能自理。”――尽管季铭没有动用初妈妈这样的战略武器,但她老人家无师自通,这次初晴回去过年,居然发现初妈妈居然已经在网上帮他战斗了,凭借把微商骂到删好友的功力,纵横无敌。
使用起来各种粉圈缩写,已经相当熟稔,很多词汇连初晴都看不明白的,还被她鄙视了。
“NMZL,就是你妈炸了,笨蛋。”
初妈妈疯狂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噗,”初晴想起来这些,忍不住笑出来,心里那块石头,也渐渐放下,整个人好像都轻飘起来,感觉天地为之一清:“啊,季铭,我很爱你呀。”
“别说,”季铭拦住她的嘴:“我知道。”
“……别演狗血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