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在说笑啊,两位其实都是比较有经验的演员了,但这一段戏,在我看来,非常的浅,你说它是也行,说它是另外一段戏也行,反正都看不出来。”季铭拿手在齐下巴的地方,平平比了一下:“这里,所有类似的桥段,最上面这一层都是很像的,一段好的表演,有特征的表演,会往下走。”
手掌随之往下一按。
“张馨你的曼璐,是个非常立体丰富的角色,但是你演来,她就跟个盘子似的,又平又浅,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是摆在台上的。顾曼桢得有多蠢,才会让你设计到?跟过家家似的。”
季铭站起来,走了两步,表情一散:“曼桢,你在哪儿?”
眼神四顾。
“看到没,这就是你刚才的表演,说你们是在玩躲猫猫都有人信,我进来啦,找到你啦,哈,哈,哈,原来你被强@奸啦。”
太损了。
“你刚刚设计了一条毒计,在民国那样一个风气中,把自己的妹妹送到了自己老公的床上,让她被强行侵犯了。你现在要进来干什么?你的动机,你的目的性,是什么?”
季铭盯住了张馨。
“什么都没有,你很散漫的,很家常的,这本来有一个非常大的表演空间,事实上这段戏,曼璐比曼祯的表演空间大得多,可是你呢,完全放弃掉了,特别可惜,也特别对不住期待的观众,毕竟不管是许鞍华导演的版本,还是蒋林的版本,都挺深入人心的。然后你在一个表演的舞台上,送上这么一盘水煮白菜,啧,那个落差,我要是观众,估计会后悔来一趟。”
张馨脸真的要烧起来了。
咬着下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大概给你一点建议,进门之前,犹疑一下,铺垫一下,烘托一下,进门之后,要有点层次感,别直冲冲就是来找人,甚至还能预见到张珺甯就在床脚那块,太假了。念台词的时候,要有点轻重缓急,你不是一无所知的,你是心知肚明的,你要告诉观众,你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虚伪,而你之所以做出这一切,又是因为你的人物背景。整个逻辑是自洽的、合理的,同时又是丰富的,动人的。思考一下。”
“好。”
大魔王啊,大魔王!
天池老师看着张馨那幅小白兔的样子,真觉得季铭有做大灰狼的潜质。
当季铭转向张珺甯的时候,她都不自觉缩了一下。
“……别怕。”
“没有。”张珺甯脸色爆红。
“张珺甯,直白地说,你的处理是比较狭隘的,怎么说呢,就是你给自己一个小框框,哎,一个被侵犯的人,要怎么样,痛不欲生,要哭,要酸软无力,她见到姐姐又要怎么样,等等,你给自己设计了一套表演程式,然后你就钻进去了。
这套程式当然是可以用的,甚至是合理的。尤其你拍剧的时候,七七八八就可以了,都能应付。但是今天你们来到这个舞台,,而不是,有差别。你们能来一趟,都算是对自己有所要求的了,机会也挺难得,张小姐你不要浪费掉。
所以我希望你接下来的演出,可以试着走出自己的程式来,代入到顾曼桢的故事中去了,哭也好,笑也好,尽量不要是,你觉得该哭了,然后哭了——而是眼泪告诉你它要出来了,你就让它出来,情之所至,自然而然。”
“哎我发现,你们俩可以沟通一下,一个是散漫过头,一个是规行矩步,中和一下。”
天池老师补充了一句:“听着不是很难,但这需要对角色有深刻理解,才可以做得到的,而且我觉得你们不够投入,试着更大地放开自己,多尝试,夸张的,内敛的,都可以,最后选择一个最适合最到位的表演呈现给观众。”
老师的专业,还是让两位张小姐摆脱了尴尬的境地。
本来就没什么可尴尬的。
“是我拖累了她。”张馨看着张珺甯,说了一句。
这也许是一句可以讨好观众的自嘲吧。
“你们是竞争者,但首先要是合作者,拖累或者带挈的话,都没必要说。”天池老师挺不留情面的:“继续来吧。”
尽管季铭演示也来了,甚至演出建议都给了,但能力不足就是能力不足,没法强求。一遍又一遍,还是差不多,张珺甯还有一点进步,尝试着更自然一点的演法,但张馨就真的是没那个本事了。
到后面,天池老师也不强求了。
季铭看着,有一点感慨。按照赛制,一组晋级一个,所以一组内能力要相当,要么是菜鸡互啄,要么是高手过招。公平就不说,主要是从效果上,有疑问——比如她们俩这一组,如果能够跟齐西、涂嵩岩那一组交叉一下,相信这两位张小姐,能够有更多的激发。
可那就是一场虐杀比赛了。
啧。
涂嵩岩是国话的演员,齐西是某一版的女主——都认识季铭。
“肖鼎跟我提过你,夸的没边儿了。”
齐西是正宗的青衣演员,没有花旦那份艳丽光彩,演了多年的舞台剧,技术功力是非常深厚的。
她跟肖鼎尽管没有合作过,但都是孟金辉工作室的人,也是很熟悉的。
“是么?上回沪上一别,我们俩还没见过呢。他去欧洲了吧,回来了么?”
“没呢,我跟他说你来给我指导表演,他说让我好好学习。”
齐西一脸正经。
“行,时间不够了,你们倆别寒暄了,赶紧开始吧。”天池老师拍了拍剧本:“这部戏,可能观众熟悉的不太多,不过确实这一段是非常动人的,涉及到这种家庭、生死、贫穷和富裕,也都是小老百姓天天都在关心的事儿。所以这段戏必然有一点,就是以情动人,以真服人。”
真,情。
就是这段戏的两个眼睛。
涂嵩岩和齐西,也都认可。
他们上手之后,很快就演了个七七八八,功力很深,跟刚才那两位一比,简直立竿见影——表演这东西,有人说是玄学,但是当两组高下立判的表演放在你面前的时候,哎,你绝对能够看出来。
好,就是好。
——
晚了一个钟头,该死的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