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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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阔天高,艳阳西下,太阳的余晖虽仍是晒的人脑门发烫,但到底节气近冬,夜风一起,天地间骤然变得寒冷了起来。

  “白天吃着井镇瓜,晚上躺着火炕睡”,这样古怪的气候,本是蓝星华国西北戈壁亿万年来的常态,倒也不足为奇。

  戈壁深处的一个小镇外,一辆灰头土脸的军绿色大头卡车,破开滚滚风尘,‘轰轰’做响的停在了破破烂烂的石板道旁。

  夕阳照耀下,卡车后斗用铁架子撑起来的帆布车厢掀起,一个背着锦布包袱,相貌俊逸,下巴上留着寸许短须,瞧着年近不惑的中年男子手脚灵便的扶着车帮,跳了出来。

  他身穿半旧藏青色长衫,嘴角时刻带着一抹微笑,落地后从车厢里抱下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来,用手牵着,绕到车门处,朝里面点头哈腰的谢道:“多谢两个兵爷捎我们爷俩一程,多谢,多谢。”

  车厢里坐着两个乌头脏目的阿兵哥,一个圆脸,一个方脸,却都面善,齐声说道:“莫谢,莫谢。

  都是汉人,路上见着了,帮忙载上一程算不得什么。”

  说完这句,那圆脸阿兵哥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不过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老哥,你带着个孩子来这狗不拉屎,鸟不生蛋的西北荒地做什么?”

  中年人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情,叹了口气答道:“口内虽然繁华但日日过兵,田也荒了,家业也散了。

  我是活够了,什么都无所谓,可孙子还小,只能来西北投亲,看能不能挣一条活路。”

  乱世离人不如狗,听他说的悲凉,那两个阿兵哥不由得心生怜悯,却也无可奈何,只也随着叹了口气,不再多话,道别一声,开车扬长而去。

  目送卡车远去,站在老人身旁的孩子突然皱皱眉头,声音沙哑的开口问道:“阿祖,到底还有多久才到地头?”

  中年人敛去笑容,从衣袖中摸出一个巴掌大小,色呈青黑,纹生八瓣,在夕阳下闪着润泽毫光的龟甲摩挲起来。

  几个呼吸间,那龟甲仿佛被烈火炙烤一般生出缕缕焦烟,随着‘滋滋…’脆响裂出无数细缝。

  仔细盯着那细缝,中年人嘴巴里念念有词,半晌过后面带喜色的断言道:“快到了,快到了,在镇上歇息一晚,明天直奔西南,赶上几日的路就是地头了。”

  之后将手中烧成黑碳的龟甲随手一丢,领着小童走进了镇子中。

  西北苦寒之地不比中原,镇子小的可怜,拢共就只有一条石板小街,客栈也只有一个,恰好开在石街中央。

  爷孙两个来到客栈门前,见门户古旧,里面隐隐传来歌声便走了进去。

  客栈前脸不小,一侧放着木桌、方凳充当饭铺,一侧则是供人歇脚的长椅,前柜就在这两者之间。

  掌柜的是个头戴八角帽,留着山羊胡的维族老人,正趴在柜台上发呆,身旁放着个外壳斑驳的留声机,发出咿咿呀呀的歌声,“…那里的姑娘鞭子长啊,两只眼睛真漂亮…”

  见有身穿长衫的客人登门,那维族老人眼睛一亮,站起身来用荒腔走板的汉语招呼道:“老客来了,快请,快请。”,之后扭头冲后院嚷道:“克里木,克里木,巴郎子,还不快出来招呼客人。”

  做生意的礼多人不怪,无论是常客还是第一次见面的客人,都需做出熟识的样子,而他一连叫了几声,才见一个年纪瞧着十岁出头的维族少年嘴巴里用维语嘟囔着,“来了,来了。

  真是地,忙了一整天都不让歇歇气。”,从后院走了出来,径直来到客人身边,便要接他的包袱。

  中年人连忙一挡,嘴巴说道:“小哥不用客气,我自己拿着就可以了。”,领着孙子来到前柜,“烦劳掌柜的开一间房,烧桶洗澡水送进房里。

  对了,先整治几个肉菜,拿两斤馕,让我们爷俩填饱肚子。”

  维族老人闻言眼睛一亮,望着长衫中年人道:“老客,其他都好说,但这戈壁荒漠水可金贵,就算是镇子里掘着深井也不好乱用,这洗澡…”

  “不拘多金贵,总有价钱,你只管上就是了。”临到地头,中年人不知不觉间少了许多顾忌,因此不等维族老人讲完,便打断了他的话道。

  “那好,那好。”维族老人听了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连连点头,之后扭头望向那小巴郎,“克里木,去让你阿可汗达达烧水,木吉扎达达烤肉,快去,快去。”

  维族少年听了点点头,重回后院开始忙活。

  客栈前脸,中年人让小孙子在紧靠前柜的饭桌旁坐下歇着,自己却与维族老人闲聊起来,“这留声机可是个稀罕玩意,没想到在这西北地头还能看见。”

  “老客你不知道,我们这镇子就是这留声机歌里唱的达坂城,莫看现在荒凉,以前可是联结中原、西域商道上的重镇。

  一千多年前就筑了城,如今镇子外面还能看见几截古城墙哩。

  十几年前商路还通的时候,朝廷,不,现在是民国政府,没朝廷了,应该说前朝,前朝林之望大人做陕甘总督的时候,就请洋人修了电厂,比北京城通电都早,现在还能用。

  只是后来袁大总统一闹腾,中原大乱断了商路,便没落了下来。”

  “原来如此。”…

  闲聊一会,后院一个干瘦汉子端着木盘送上菜来,不过是西北常见的,红柳枝穿着烤的大块羊肉、鲜红辣椒炒的整鸡、盐水煮的牛肉、洋葱杂烧等等配上焦黄的馕饼,但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自然引得汉族爷俩大快朵颐。

  吃饭喝足后,两人便在客栈一间上房洗澡、睡去,一夜无事。

  次日拂晓,爷俩个不等日头完全升起便离店而去,临走前,那中年人还若无其事的特意与那维族老人道了声别。

  目送两人远去,前柜那维族老人表情木然的呆了一会,突然吩咐正在打扫的克里木道:“去叫你木吉扎达达、阿可汗达达招呼齐人去‘射黄羊’。”

  “那两个老的老,小的小能有多少的油水…”克里木闻言目光中闪过一抹不忍之色,小声道。

  “有闲钱在戈壁洗澡又用袁大头付账,想来是破落逃荒的富户,油水还能少了,”维族老人掂了掂手中刚刚收下的银元,面无表情的说道:“现在不比从前,被那该死的马胡子剿了几次,咱们死伤惨重,已经起不得庄子。

  动手时不能再挑拣了。”

  原来这维族老人竟是西北悍匪出身,心计毒辣,在达坂城这种商道重地开了间客栈掩饰身份,打探消息,厮混几十年,终于成了匪帮头目。

  可惜正当‘生意’蒸蒸日上之时,时局突变,商路断绝,麻匪们一下没了抢劫商队的机会,为了活命不得已只得改去劫掠当地大户。

  这下子却捅了马蜂窝,那些在地的地主、大户可是与走商不同,在西北这种自古民风彪悍之地修庄建堡而居,家里还养着配有火枪的成群丁壮,有的庄子围墙上甚至架着火炮,

  更可怕的是他们人脉广博,维族老人带领着大批麻匪好不容易打破几个庄子,便上了西北军阀马鸿逵的黑名单,几次中了埋伏,硕大的匪帮变死的七零八落。

  克里木这小麻匪想到帮子此时的艰难处境,不由叹了口气,按下善心,不再和维族老人顶嘴,快步向后院走去。

  半响功夫过后,院子里便有清脆的马蹄声响起,之后渐渐远去,不一会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此时达坂城外的荒漠中,中年人正领着小孙子优哉游哉的漫步前行。

  步行着走得远了,小童越走越累,不由仰脸望着爷爷疑惑的问道:“阿爷,这样子走要走到什么时候,怎么不使个神通赶路?”

  “莫急,莫急。”中年人摸了摸孙子的头,阴测测的说道:“那客栈老板一身凶煞之气,分明是个积年老贼。

  今早见我露了财,又中了‘惑神术’,十成十的要起歹念。

  你日后修炼的启蒙之物最好便是横死于兵祸的凶徒魂魄,咱们现在露着痕迹走走,说不定便能不沾因果的收获几条凶魂厉魄,划算的很。”

  他正说着,突然听见身后有‘哒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回头一看就见几十个身穿皮袍,满脸凶相的大汉朝自己策马奔来,不由得击掌笑道:“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说话间,中年人伸出右手,翘起食指,转了转,不知怎地,指头上就生出一只鹅蛋大小,中间空空,边缘锋利无比,闪着寒光的圆环来,朝奔来的马匪一指。

  那圆环顿时脱指而出,锐利之极的边缘旋转着破开风息,在短短一个呼吸间,划出一道漫漫长弧,回到了老人指端,被他从容的收回了衣袖。

  远处那些马匪只感觉眼前似有晶光一亮,之后就没有了异状。

  但当他们毫不在意又驾着缰绳疾奔了几步,觉得砍杀距离已至,从腰间抽出弯刀,就要借着马冲之势,围杀两只‘肥羊’时。

  耳中突然听到一个诡异的‘呲呲…’声响起,脖颈动脉猛然间裂开,血水如同涌泉一样喷了出来,直冲出几丈之外,散在地上,一片鲜红。

  人血拢共不过几升,瞬间失了小半,满地血泊中那几十个马匪通通没了力气,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摔的脑浆迸裂、骨折筋断的‘咕噜噜’翻滚几下,一个个横死当场。

  中年人见状‘呵呵’一笑,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琉璃瓶子朝向遍地死尸。

  一时三刻,便有黑烟化成的狰狞人影从那些尸体脑门中冒出,无声咆哮,挣扎着被吸进琉璃瓶中。

  收了马匪魂魄,中年人又用一种腥臭的黄色药粉将马匪尸首、衣物通通腐蚀为血水,毁尸灭迹,咬破手指,在自己和孙子腿上画了道符箓。

  两人变得身轻如燕,双脚踏在沙地上都不留痕迹,轻快如同奔马的朝西南疾驰而去。

  四天后,深夜时分。

  明月如轮,无数星光则像是银带一般,悬于天河之上闪烁不已,普照大地。

  戈壁腹地,一片广袤无垠的荒漠中,一路上不知烧了几只龟壳,调动方向的中年人终于带着孙子停下脚步。

  此时两人虽有法术护身,却都已显得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可即便如此,望着手中烧焦的龟甲卦象,中年人仍如同疯癫一般狂喜的喃喃自语道:“到了,到了,终于到了!”,竟至手舞足蹈起来。

  失态的欢喜一阵,气力尽了,他才回过神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招呼一旁惊呆了的小童,“地头已经到了,但时辰怕还未至,咱们便在这里住下,等着那天地复通,鬼神重续的前兆之时。”

  小童闻言呆呆的问道:“爷爷,这种荒野怎么住,而且咱们带的干粮不多了?”

  “掘土为屋,猎兽为食,”中年人露出喜不自胜之色,一边文绉绉的答道:“天做被,地当床,岂不快哉。”

  一边鼓足力气站起身来,从长衫胸襟里摸出一张符来,口中念动咒语,丢在了地上。

  顷刻间,以那符箓为中心方圆百丈之内砂石滚动,汇聚成堆,生出身躯、头颅,化成一尊丈许高的土石力士。

  中年人见力士成形,便指挥着它在地上挖了个陡坡,斜掘出一个小小窑洞作为屈身之所。

  从此以后,祖孙两人便算是在这戈壁荒滩上安了家,住土洞,饮露水,以方术猎杀野兔、黄羊维生,宛如野人一般。

  随着天地复通之时渐进,天机越来越混乱不堪,中年人的龟卜之术很快失灵,再也没有了预言之力,他们只好漫无期限的耐心等待。

  时光如梭,转眼二十几日过去了,这天入夜时分,戈壁之上千年难遇的降下重露,水气萌发,整个天地充满了茫茫白雾。

  等到圆月高升,光华撒下,映于水雾之中,极目远方忽有一物突破而出,迎着月华扶摇直上,细看那物竟是一颗大树,以种常人无法想象的速度不断生长,不过几分钟时间便长到千丈粗细,直插苍穹,将大地与天空联结了起来,

  顿时天地共鸣,乾坤颤动。

  以那颗大树树冠笼罩的边缘为起点,一座高耸入云不见峰顶,纵横左右不见尽头,宏伟至极的山脉影像从虚空中浮现出来,延伸至中年人与孙子野居的洞窟前。

  虽于龟卜先兆中无数次预见到这巨木重生,群山现形,但在现实亲眼见那连绵不绝的俊峰虚影现形于天地之间,中年人还是激动的全身颤抖,额头、脖颈上青筋暴露的癫狂的嘶吼道:“天地复结昆仑现,天地复结昆仑现!

  哈哈哈哈…建木、昆仑!

  倒则绝天地,立则贯乾坤的建木;

  名为一山,实是一界,可以和神仙天庭,佛陀西天相抗衡的妖灵祖庭昆仑,终是让我找到了!

  张东官、张二保,你们瞧不起我庶脉出身,仗着宗族主脉的身份欺我、辱我,抢我机缘、夺我良眷,气死我的父母、霸占我的家财,却想不到我张平安能有今天吧!

  这辈子我虽不如你,可只要夺下这份滔天的机缘,我的子孙日后却可胜你们的子孙千倍、万倍,千倍、万倍,压的你们永世不得翻身,永世不得翻身!”

  就这样发了好一阵子疯,中年人慢慢镇静住了心神,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嘶哑的问身旁的孙子道:“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吗,现在便是应验之时。

  你可千万小心不能做错一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爷爷放心,那些话您吩咐过千遍,万遍,每一个字孙儿都记得清清楚楚,死都不会忘记。小童虽无知却已懂得事情轻重,也是激动不已,斩钉截铁的高声答道。

  “好。”中年人闻言大声赞了一句,深深吸了口气,在那虚幻的山脉点起一堆大大的篝火,之后从背后卸下一直随身带着的包袱,解开,从一堆衣衫中取出了十几个藏着的长条木质匣子。

  打开一个木匣,从里面取出一卷首尾卷在细玉轴上的古老锦书,中年人轻咳一声,朝着虚幻的山脉肃穆吟道:“皇天后土恩泽普世,蠃鳞毛羽昆尽在其中…

  今有人道骄子醒悟万物竞争之妙,愿舍弃一切,重归天地自然之道…清根除基以表虔心。”

  吟诵许久,中年人终于住口,侧立一旁,朝不远处的小童点了点头。

  那童子一个激灵,小脸紧绷的走上前去,从中年人手中接过锦书,展开后,毫不犹豫的丢进了火里。

  火中隐约可见锦书开头有着‘奉天承运’四个字,分明是一卷圣旨,未烧着处写着,‘…天师之祖天灵阴佑一方,功德甚伟…加六合无尽高明上帝…’,末尾一方印玺乃是‘大青受命之宝’。

  这一卷圣旨看似平淡无奇,但按着古老传说,如果是真的,冥冥中可镇压一族气运,得着了可保一家一姓百年、千年昌盛,便是偶有败落,也可复兴,此时却就这么被烧了。

  不仅如此,见烧了这一卷圣旨毫无异状,一旁的中年人又打开一个木匣取出卷锦书来,疾步上前,递给了孙子。

  小童接过锦书打开,看也不看的复又丢进了火里。

  火中隐约可见,这也是卷加封天师张天灵的圣旨,只是名号改成了‘三天辅元大法师-感应真君’,印玺也是‘大明敕命之宝’六字。

  这一卷圣旨烧了,仍是一切如常,于是中年人又陆陆续续将木匣中的锦书、绸卷取出,递给孙子焚烧,大都是历朝历代赐封张天师之祖的圣旨,累积有宋代‘天子行宝玺’加盖的两卷,敕封‘三天扶教大法师’、‘太一应天真君’;

  元代‘皇帝应命宝玺’加盖的一卷,封‘太一冲玄神静显佑真君’,等等不一而足。

  此外还有几卷敕封第四十二代天师张以常,‘太一教主太玄弘化明成崇道大真人’,第三十四代天师张于先,‘崇虚真光化玄真君’等等,历代太一道有德掌教的旨意,最后也都化为飞灰。

  可惜费了小半个时辰的劲,烧了十几卷的圣旨,丝毫异像都未出现,这时中年人的脸孔已变得越来越难堪,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灰黑之色,打开最后一个最为古旧的匣子,将里面的锦书取了出来。

  这锦书年头古早,已是一碰即碎,一旁的小童接过,小心展开,见其上只用大篆写着行字,‘兹有南郡方士张天灵品格甚重可为祭酒’,紧随其后的是八个仿佛鸟文虫书的印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方锦书被丢入火中,久久不焚,尤其印字更是越烧越亮,竟慢慢生出光芒,伴随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吟唱声,‘人道大兴,承天开运,既寿永昌…’,弥漫开来。

  这时近旁虚幻的群山之中,仿佛某种不知名的伟大意志被惊扰般,一股威严无比的气势缓缓降临人间,加持在篝火之中,几经交锋,火焰时而高涨,时而低迷欲熄,终于一点点将那锦书光芒镇压,焚为灰烬。

  而后,一道昏暗的光柱从群山中射出,照到了一旁被震慑的魂飞魄散的小童身上。

  片刻过后,有个机械而庄严的声音在天地间断断续续的响起,“献祭者经‘玄光溯源’确为灵道大敌,人间道教创始人张天灵血脉子嗣…献祭敕封文书内蕴气运根基甚重,足见赤诚,理当归化。

  经判,献祭者为万年以来唯一归化天师之祖一脉…后裔,权重加强,可为殿前少司牙。”

  声音落地,那光柱亮度勉力增加了许多,化为一个光球将小童整个罩住,待到光芒散去,小童已变了模样,再不复之前的肮脏、狼狈,变得干干净,唇红齿白,好似瓷娃娃一般。

  中年人看到这一幕灰黑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在孙子身后嘴唇发抖的低声问道:“那山可变得实在了吗?”

  小童闻言定睛再看面前的山脉,顿时感到像是一层纱雾被掀起似的,群山由虚化实,不由得上前几步,踏上一块岩石,转身欢喜的点点头道:“实在了爷爷,变得实在了。”

  中年人周身一震,强压住内心的狂喜,从怀中小心之极的摸出一个琉璃瓶来,双手颤抖的捧着,递给了孙儿,声音沙哑的说道:“既实在了你便上去吧,一切照我之前的吩咐做就是了。”

  那瓶子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内里却是漆黑之色,似乎是把深夜的整片天幕撕扯下来,硬生生塞了进去。

  而且仔细看,黑色中隐隐有一团雾气飘荡,雾气中宛如星辰般发着几不可查光芒的小球,雾气外却似有无数眼睛盯着瓶外,还有千百触角舞动,想要将窥探者的魂魄钩进瓶中。

  小童从祖父手中接过瓶子,丝毫不敢多看,直接咬碎瓶口,摒住呼吸,向腹内一吞,将瓶中之物全都吞吃进了胃里。

  之后不顾腹中撕心裂肺的冰冷,疼痛,以及耳边突然响起的,不明其意却充满无法言述蛊惑之意的呢喃声,“阿拉杜撒,犹格索托谱骷碌鳎洒洒斯莎布尼古拉丝,杜拉斯特阿拉杜撒,犹格索阿曼莎布尼古拉丝…”转回身向峰顶攀去。

  按照道理讲,以他的年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登上可于天齐的山峰。

  但奇怪的是,那小童每走一步,不仅不觉得疲惫,反而感到力气大了一些,身体轻盈几分,虽然身上的剧痛越演越烈,却正好借着狂奔发泄,不由得越走越快。

  最后攀登起来竟变得像是山间灵猿般疾速。

  一路登峰,无数虚实难辨的奇花奇鸟啊,奇珍异兽在眼前掠过,小童尽皆视若无睹,只按着祖父之前的吩咐,每前进百步就非得要寻到一块黑、白两色的石块之后,再沿着石块所在的方位继续向上。

  如此全神贯注之下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来到峰顶。

  山顶广袤无垠,与天相连,罡风呼啸。

  入目尽是嶙峋怪石,却有无尽恢宏、古拙的宫殿虚影坐落其上,宫中还不时可见栩栩如生的青龙、玄鸟、麒麟、螭虎等等,只在‘山海经’中记载的上古神兽虚影奔走飞腾。

  而这一切虚像的源头乃是一颗悬浮在半空,婴儿拳头大小的圆珠。

  那珠子由交融在一起缓缓流转的黑、白二色气雾组成,散发出无数彩线弥漫开来,缠绕描绘出种种映像,细看之下好似整座‘昆仑’都是由其勾勒而成。

  小童见了知道最紧要一步到了,紧张万分的来到圆珠底下,用尽全力向上一跃,轻而易举的伸手将那珠子摘了下来。

  如此顺利,他似乎有些不信,愣了一下,之后慌忙将圆珠塞进了嘴巴。

  顷刻间,天地变色,群山崩塌,整个‘昆仑’化为乌有,尽都入了凡人肠胃之中,而小童则抱素还真,翻转时光,化为了初生婴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