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庄位列方圆数千里山川最为雄阔处,主峰之上能俯瞰群山,第一庄中有当年庄主壮年时候,一人迎接来敌,相传落尽万剑的落剑台,再往上八座廊桥连环,比之天星北斗更多出了一环。
一身广袖玄衣的女子徐徐而行,气魄雄浑,仿佛五十年前的另外一人。
踏过落剑台,走过八道回廊,一直往上,一直到了整座第一庄上气象最为辽阔处,这年纪本不大的女子才驻足,眸子冷淡,注视着前方。
气机冲天而起,相互牵扯之下,一名有着一双鹰钩鼻,气质孤傲的老者早已经负手而立,沉默着等到了司寇听枫行至身前十步之外,方才开口:
“第一庄庄主,司寇听枫?”
“你得了那老家伙几成的真传?敢来这里。”
声音冷漠,隐含讥诮,却直震得群山皆应。
司寇听枫伸出白皙手掌,看着那位老者,道:
“若想要知道,大可以试试。”
“看今日杀不杀得你。”
曾在西域呼啸一方,厮杀天下数十年的老人眯眼,冷笑一声,道:
“你师父当年尚且未曾能够杀得老夫。”
“你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
司寇听枫不答,右手平平伸出。
尚未推出数寸,已经有一股沛然大势压向那位老人,老者白须白发尽数被这种庞大掌势压着朝后面飞舞。
天上云雾被掌势所牵引,骤然低垂,如同天之将倾。
云海沸腾,此山如同已在天上。
山上人是天上人。
女子轻声开口:
“摧天。”
………………
西域江湖曾不止一次吃了中原拔尖儿武夫的大亏,此次谋划第一庄之事,早在数年之前,就有武者陆续自西域而入中原,平日里在第一庄附近隐姓埋名,只做些护院镖师的行当,一经生变,当即就能召起。
这原本是十年,乃至于二十年计的长远事情。
只是当时布局下子的高人也完全没能想到,不及五年,中原江湖就发生了这等惊醒动魄的异变事情,天下第一庄直接要换了庄主,虽然说布置入中原的力量还远远不够,布子之人并不觉得如此能够成事。
但是另外一位却觉得虽然在中原布置的力量还远远不够,但是天下第一庄的下一辈也没能够成长起来,如此天赐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如痛痛快快地下手,不顾那位高人指点,强行发动此事。
第一庄山下此刻尽数都是西域江湖中挑选而出的凶悍之徒。
而为首之人中,八臂阎罗负责第一轮强攻,几乎要踏入大宗师的那位则是压阵在后,若能不出手自不出手的好,中原江湖卧虎藏龙,域外人士终究还是得要小心收敛些行事。
而又有两人精挑细选,统帅这些凶悍非常的域外凶徒,先前守在了第一庄山下的三位持剑长老便是被这两名首领暗算,八臂阎罗又仗着自身武功,如此才能一招得手,毁去了三老手中长剑。
这二人皆身怀不俗功体,其中一名中原名字唤做蒲建木,其实是中原大宗弃徒,坏了宗主独女的身子,哄骗其取来了宗门典籍神兵之后杀人遁逃,一路被追杀入了西域,西域三十六国多有乱地,更是如鱼得水。
二十年时间,将那一本秘籍上武功修行到了近乎于巅峰的水准,可他无论如何未曾想到,中原大派真传核心往往都是宗主之间的口口相传。
他若是能按捺下心来,以那女子对他情谊,终究是他的,而今却缺少了一句话真传,困在四品不得其门而入,不得已只得为西域巨枭效力,每日见那三品宗师挥斥方遒,心中恨意却一日大过了一日。
另一人却是西域王室之一,修行的是堂堂正正的西域武功,观想神魔,为人颇为自傲,刚正方直,素来看不起中原江湖,只觉得中原人只喜附庸风雅,而无半点男子气概,与蒲建木半点都不对付,平日里明争暗斗,除去未曾真正拔刀相向,已不忌讳各种暗地里手段。
这也是为何那位西域落子之人选择他二人作为此事头领的原因,说来说去,各种理由,不过是相互制衡四字,如此方才能够将西域精挑细选出来的精悍武夫交给他二人手中,不必担心给他们吃下。
只是此刻这些西域武夫却都给一人生生地拦住,王安风背后其余众人都不曾出手,只是那一柄柄裹挟了雷霆的利剑就能众人肝胆俱裂,再不敢上前半步,生怕从那一个角落里刺出了一柄飞剑,割去了这一颗大好头颅。
蒲建木与那西域王族两人本在山下,打算将第一庄的几位长老拿下。
却发现了上面的异状,他二人虽然对于彼此都看不过眼,但是对于此事还是极为上心,当下舍弃了那三名与弟子结成剑阵,死命抵抗支撑着的执剑长老,各自飞身上山。
他们已看到第一庄宽阔的大路上倒伏了大片尸体,有部分是雷霆撕扯留下,大多都是给一剑穿过要害,要么是心口,要么就是脖子给切开了大半,无一例外,剑法精准,近乎于令人胆寒。
自众多江湖高手肩膀上踏过,到了前方。
王安风一弹指,一柄长剑激射而出,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璀璨流光。
蒲建木右手攥紧,狠狠朝着前面翻砸出去,气机凝固霸道,与飞剑碰撞在一起,王安风所用的只是第一庄中弟子练剑所用的寻常兵器,没有甚么特殊的,一拳之下,当即被砸断,坠在地上。
众多西域武者先前完全无法对抗飞剑术,不管如何遁逃或者反抗都会被那一剑穿心而过,早已经心神慌乱,此刻见到蒲建木将飞剑打落在地,各自心中都是一安,不复先前恐惧。
西域王族看向王安风,莫名觉得那张脸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曾经见到过,心中莫名一阵心悸,却又想不起来,只是暗自提神,没有如往常那样,冲在前面,与蒲建木相斗,反而是落后了半步距离。
蒲建木双眼冰冷,看着王安风,他因着自己近十年为能更进一步,心中已经渐渐阴暗扭曲,平生至此,最恨两种人。
一种是中原江湖中天资卓越的年轻弟子,一种是大派大宗长老宗主之女,见一个杀一个,曾将一位中原大族的女弟子脱去衣衫,奔马拖行西域闹市生生拖死,死不瞑目。
此刻见得了王安风,又看到他身后显然出身不寻常的东方熙明。
眼底染上一丝疯狂暴戾,双拳握紧,低低狞笑了两声,抢先攻杀出去,王安风屈指轻弹,一柄一柄长剑激射而出,直取这名男子,蒲建木不躲不避,但有剑来,便用双拳硬生生砸碎,生生砸成了不过一指来宽的碎片。
顷刻间数十柄百炼精钢剑尽出。
王安风抬手,握一柄长剑在手,踏前一步,背对着离武等人道:
“看来我这一次是没有办法上去了。”
“离伯,你先带着熙明和长兴一起上山去罢,这里有我在。”
声音顿了顿,又道:
“而今的江湖上,逼近大宗师的一战也是极为难得了。”
蒲建木见到他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还有闲心思和其他人说话,显然是对于自己不屑至极,半点不曾放在心上,又想到了年少时在中原大宗时候的经历,不由得陷入偏执,心念欲狂,拳劲撕扯之下,越发霸烈,不断突破飞剑雷劲的封锁。
离武干脆利落拉着东方熙明往山上走,一眼都没有去看李长兴。
李长兴腆着脸跟在后头,两名死士,宦官任动紧紧跟随,一叶轩周深深深看了一眼王安风的背影,转过头去,带着弟子跟在李长兴等人身后,一行十数人直往山上去。
东方熙明上山时回头看了一眼王安风,顿了顿,又看向山峰另外一侧。
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皱,然后就被老人拉着往山上去。
王安风徐步下山。
蒲建木拳锋霸烈,大声狞笑一声,大声道先杀了你,再将刚刚那女子剥光了衣服扔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在空中连连闪动,猛然一拳砸出,拳势之上仿佛裹挟了一方天地大势,逆势起龙卷,就要落在王安风面上。
王安风面色冰寒,扣剑屈指轻弹。
佛门禅宗,以心印心。
佛门金刚无畏印。
蒲建木与先前谢正豪不同,体内没有白虎堂主意志,其已入邪道,本身意志不如那些一个脚印一个脚印扎扎实实走上这一境界的高明武者,如何能够与一步一步,基础扎实到发指的禅宗相比?
当下如同有足足三百六十五口黄铜大钟,在他心中齐齐响应。
年少时被人看不起,委曲求全,被追杀时的狼狈,入西域,为人麾下的屈辱,一个个被武道意志压制的回忆重新浮现心头,连带着那些情绪也重新出现。
蒲建木动作戛然而止,神色恍惚狰狞。
因着蒲建木境界不低,王安风以自身意志以心印心,也只能影响数息时间,可是在武者夺命厮杀的关口上,数息时间已经足够,一柄柄被击碎的长剑碎片漂浮在空中,上面闪动紫色雷霆。
断口锋利,已将蒲建木包围。
王安风右手扣剑,自这位猖狂的中原大宗弃徒身旁一步一步,往山下去走,不曾着眼去看一眼。
双瞳中染上了紫电。
走过了蒲建木之后,体内得之于宗师和异兽的雷劲暴走。
背后那数以百计的碎片疯狂扭曲撕扯,化作一道恐怖的雷霆剑气风暴,将蒲建木笼罩其中,锋刃入体的噗呲声音不绝于耳,然后是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数个台阶上全部被鲜血染红。
他弹剑而立,身上庞然大势徐徐升起,覆压山路之上。
看着前面那些西域江湖人。
“神武府王安风在此,今日谁人上前。”
西域众多武者神色再度大变。
就连那名王族也瞬间剧变,在这个时候,终于想到了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曾经见到过此人,因为早早被安排进入到中原之中,他这几年都不曾再西域走动,只是时时关注西域的消息,自然知道那震动整座江湖的事情。
神武府主一己之力,楼兰城前,剑斩三千甲士,然后凿穿了整座江湖。
只是毕竟是从画像上看来,一时间没能认得出来,此刻王安风上前来,响起东海中出现的事情,突然连带记忆和恐惧从心底里升起。
王安风上前三步。
西域江湖武夫连连后退三步。
在经历了先前的飞剑拦路,长剑碎片组成的雷霆风暴之后。
这最后的悍勇武胆已失,却因着那位先生的布置,犹自不肯离去,处于迟疑不定之下,王安风复又往前一步,原地留下一道残影,已撞入了西域众人当中,山路陡峭,无法左右退避,只得往后,西域王族险险避开这一招。
一名西域大汉脖子被王安风叩住。
整个人被庞大的力量撞击,五脏六腑一阵移位,口中喷出鲜血。
王安风旋即松手,那大汉朝后飞退,撞倒了数人,而在同时,手中长剑剑鸣清越,一剑一剑天山荡寒秋,生生将这些西域人杀得连连后退,直到最后彻底崩溃,各自或者跃入山崖,踏空而行,或者自后而退。
这些域外中人前往中原江湖便如同一个个不稳定的火山。
一个疯狂的七品武者,足以在一日夜间杀尽一座小镇。
王安风右手一抓,双瞳染上鎏金。
因果化作三千线,却未曾如同往日那样精细操作,只是粗略连接了这些江湖人与背后被击碎的精钢长剑碎片,破空之音急促,以紫霄宫的掌控之法,加之以大秦七宗飞灵宗的法门驱使,一口气耗去了他体内七成雷劲。
一瞬间破空声大作。
继而就是鲜血淋漓。
王安风抬眸,眸子恢复黑色,看向方才东方熙明看过的山峰方向。
一名穿着白衣的少女笑意吟吟在那个方向的山上看着下面,一双不染半点杂质的碧瞳流光溢彩,拍手笑道:
“厉害厉害,看起来,他居然发现了咱们……”
“应该是说,不愧是东方家血脉吗?东方凝心。”
旁边青衣长发的清冷女子不答,只是安静看着下面。
以此地看去,能够将第一庄大体都纳入视线当中,能够看到各处变故,山下争斗,一人将域外江湖人的队伍拦腰斩断,三重门处中原高手也已经将大势握在手中。
东方凝心自山巅处收回视线,言简意赅道:
“锦上添花,终究比不得雪中送炭。”
出自百越群星阁的碧瞳儿把玩了下自己的头发,道:“是这个理,可是要出人手去帮着这个王安风……他在梁州城可是把我狠狠羞辱了一顿。”
“再说,帮第一庄,岂不是要让我群星阁在百越再站不住脚?”
她叹息一声,自顾自呢喃道:
“说这些话你大约也不会理我。”
“我也知道中原迎来了千年以来第一次的大一统,七国气运硬生生塞进了一国当中,明眼人都知道往后只会是一日比一日气焰彪炳,百年间定然一支独大。”
“就连大先生这些年都只打算让这些中原江湖,若能谋求三十六国西域江湖同气连枝些也是好的,总之万万不可与中原正面冲突。”
“只剩了些心里念头不死的粗汉打算争一争这口气,不顾本就分裂开来第西域江湖,准备着在中原气象还没能养成蔚然大观的时候,狠狠一脚踩得江湖再乱上十年二十年争取时间。”
“说为了西域江湖是假,我看更多是为了能借这个机会大大出一次名头。”
“若能活下来,武功秘籍,美人财宝,可不是应有尽有?那些西域里的江湖大枭乐得花钱养这样一个两个能弘扬出名头的闲汉,只当是山门前竖了一座能呼吸的塑像。”
“你这一次要我随着这些人入了中原,又要我在这个时候帮中原江湖一把,可是要让我把筹码都堆在了第一庄的身上啊,若能赌对了,能和第一庄神武府牵上线,也有了狐假虎威,抖擞假威风的本钱。自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可要是赌输了,我群星阁只是小国小派,我自忖也比不上神武府那样能做出横行万里的事情来,可不是得对上剩下的三十五国江湖,给吃的灰都不剩下?凝心你素来算得准,能不能给我一句准话?”
“就算哄我一下让我信了那也成。”
清冷女子不答,只是抬眸看着远处的天空,许久后,道:
“今日过后,第一庄仍久镇江湖。”
天上本就不知道为何压得极为低的云雾骤然更低,云海沸腾,惊雷炸起。
碧瞳儿感觉到一股迫人气势自云雾翻腾中出现,黑发朝着后面飞舞,低下头去看山路上,却发现方才展现出颇高手段的西域王族已经如同木偶人一样倒在地上,难以动弹,看着却又没有给人害了性命。
西域王族前面王安风身影缓缓消散。
东方凝心又道:“另一个忠告,碧瞳儿。”
“天下间并非所有宗师都是如大先生一样只擅长布毒。”
碧瞳儿一双眸子骤然收缩,猛地转过头来。
身穿蓝衫,背负剑匣的王安风就站在两人身后,神色平淡。
在他背后,先前造出杀孽的碎片盘旋在空中,时而闪过一道雷霆。
碧瞳儿的心脏止不住地加速跳动了两次,旋即露出一丝微笑,巧笑倩兮,道:“堂堂神武府主居然偷听我们两个小女子的话,羞也不羞?”
心中则已经震动不止,却不知道王安风是何时出现,听了她二人多少话,王安风看她一眼,因着不想暴露上一次和东方凝心联手算计碧瞳儿的事情,未曾和东方凝心说话。
只是自顾自道:
“我有一位师长平素不喜夸大花哨,直来直往。”
“道门御剑是极厉害的手段,但是左右不过是武者一口气机不散,是剑非剑也没什么打紧,不如这七八百的碎片,驾驭起来更难以被打落,威力也差不离了,都有锋口,造成伤口反倒更不容易愈合。”
“我御剑不过只能驾驭三十柄,可是这些碎片却没有甚么负担。”
盘旋的铁片骤然止住,扭曲却仍旧极锋锐的断口齐齐指着碧瞳儿那一双澄澈的眸子,似乎只要王安风屈指轻弹,便能齐齐激射出去。
七百碎片,就是御剑七百柄。
剑气森森如雷霆。
碧瞳儿心跳险些就此停顿。
却不知王安风方才所说大有虚假,这些碎片恐怕五品江湖武者都能够打落,但是碧瞳儿没有武学天赋,不过是个伪境的六品,这一下若是吃得实了,逃不出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去。
足足过去了数息时间,碧瞳儿笑意微敛,转而郑重,轻声道:
“群星阁弟子已在救治第一庄下中毒之人。”
“群星阁不愿与第一庄交恶。”
王安风唇角微勾了勾。
背后七百‘飞剑’齐齐坠地,倒插入山岩之中。
森森剑意散去。
天边突然又有闷雷声音滚滚而过,云雾却不见雷霆,只是第一庄所属这方圆数百里内,渐有风四起,而云雾则越发低垂,且不断翻滚,碧瞳儿伸出一双纤手,丝丝缕缕如同春蚕吐丝一样的云雾从指间掠过,一片清亮。
其实仔细算起来早早就已经站在第一庄身边的碧瞳儿笑道:
“没有想到这几日却有雷天。”
“只能听到雷声,又见不着电光,这天地间更没有半点水气,便是所谓旱雷了。”
王安风遥遥看着第一庄地势最高处,道:“不是雷。”
碧瞳儿微微一怔,歪了下头,东方凝心也看向王安风。
王安风的回答言简意赅:“是掌力。”
掌力?
碧瞳儿怔了怔,瞳孔微缩,旋即想到了自己早已经将赌注压到了中原江湖一边儿,绷紧的身子又柔软下来,抬起头,理了理前额粘湿的碎发,拨到一边,一双流光的眸子看着天边,许久不曾说话。
天边掌力如惊雷,绵延三千八百丈。
山下给暗算重伤的三位持剑长老好不容易凭借弟子和一些警惕的江湖中人组成一座剑阵,剑气密密麻麻齐齐分步如同一个带着针刺的乌龟壳儿,方才支撑住,没有给害了性命。
正支持不住的时候,那两名西域凶徒突然舍下了他们反身上山。
后又过不得片刻,天边掌力炸开,云雾低垂,浩大的异象笼罩整座第一庄所在的范围,那些江湖中人和新晋的第一庄弟子往日里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位重伤的持剑长老却已经欣喜若狂,甚至于喜极而泣,双目微红,看着那云雾低垂的方向,呢喃道:
“是庄主,庄主!”
“庄主他回来了!”
其中一老双目精光大亮,捂着自己胸口,大笑数声,却又忍不住咳出鲜血,险些朝后仰倒一头栽在地上,给周围弟子围住之后,连连摆手,双目精光四射,左右环顾,居然仍旧中气十足,手中钢剑一扬,指着因为云雾低垂,已在天上的第一庄,大声道:
“我第一庄庄主已至!”
“诸事无忧,诸位群雄,可愿与我等一同上山!”
周围除去了第一庄弟子外,还要侥幸未曾中招的江湖中人,还有西域群星阁弟子,群星阁大先生年少时候曾行走中原,得了天下医术毒术第一的名头,门下弟子这一次都是精锐,被擅长下注的碧瞳儿齐齐推在了第一庄下。
那些江湖人只是中了蒙汗药,在这些毒术天下第一门派出来的弟子眼里,是七岁顽童也能够随意解去的小毒,那些解了毒之后的江湖人,皆持拿了兵刃出来,听得了那老者高呼,一时间不知道是几百,还是几千江湖人齐齐暴喝回应,声音仿佛雷霆一般。
众人一齐持拿兵刃,拥上山来!
三重门后的清雅院落里面,那须发皆白的老人看着三个结义兄弟,叹息了一声,自顾自入了院子后面,取来了一坛酒,火炉温酒,是第一庄中独有的醉春秋。
有一个极大气名字的四庄主燕春秋慢慢温酒,抬起头看着那仿佛腾龙出海的云雾,笑一声,说话时候仍就如同往日那样温吞,道:
“我曾料想过看到听枫走到如今的境界,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
“她本来不应该走到这一步的。”
老人低下头,看着火炉,轻声道:
“她本来没有打算和明达争第一庄位置。”
“她喜欢江湖山川,她说她有了大哥的武功,所立处就是天下第一庄。”
“说是这样说,可是还是舍不得……”
老人起身,平静地倒了三碗酒,各自送到了义兄弟的身前,木讷老者和最慈和的那一位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性子刚直的三庄主白越泽怒极,突然一拂袖,劲气刚猛凌厉,将酒碗打得稀碎,酒水泼洒出来,湿了燕春秋的衣摆。
老人没什么反应,只是坐回了原本的位置,道:
“大哥将位置给她的时候,我在的。”
其余三人视线并没有波动,显然早已经知道这一件事情。
燕春秋笑了笑,道:
“她原本一直不喜俗物,可是最后还是接了这个位置,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大哥当时也问过了这个问题……”
“她和大哥说她还记得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她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她记得你们待她的好,她说若没了这些曾发生过一切的地方,那么她往后就算能够重建第一庄,也再不是原本的第一庄了。”
“第一庄里应该有她二师父背着她雪夜上山踏过的青石。应当有老三呵斥她时候躲起来的小山,山下有春天会开得很好看的花,山的那边儿是你的声音,还应该有老五你带着她小时玩耍过的每一处地方,每一处地方……”
“天下何其大,处处可为家。”
“天下又何其小,非此地不可,非此地不可啊……”
燕春秋嘴唇微微颤抖,似哭似笑:
“为了留住这些东西她才愿意从大哥手里接过这个担子。”
“最后给了她一击的却是她一直想要保护的东西。”
老人右手重重将酒碗重重一砸,砸在方正老者身上,抬头,泪流满面,骂道:“造孽啊……”
………………
离武带着东方熙明等人一路上山,但凡还有西域高手见得这个老家伙气机不显,打算擒下东方熙明当做人质,便即给老人当头一剑劈死,畅通无阻一路直上了更高处,却再也没有办法往前。
庞大气机碰撞,不断往下压制,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离武白眉一挑,道:“我只能带着两人上去,其他人全部退下去,否则给那气机压碎了五脏六腑,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周深抬眼看了一眼几乎抬手摸到的苍天,遗憾叹息一声,拱手行礼道:
“多谢剑仙前辈这一路相送。”
其余人悚然一惊,至此方才知道这位老人身份。
离武心中恶寒,抖了抖身子,骂道:“剑仙个屁,我也不比你大几岁,甚么老前辈,赶紧都下去,不要在这里站着了。”
周深微笑应允,引着一叶轩弟子往下去走,李长兴身后死士宦官也都各自下去,老人背后只剩下了东方熙明和李长兴两人。
老人从李长兴死士手中取了那把曾断五尺寒钢不损丝缕的名剑,抬手一剑劈下,封锁的气机往后面塌陷,复又连连劈斩,最终劈裂出一个通道,三人得以穿过云海。
此刻第一庄方圆数百里一片暗沉。
走过压抑的云海,则光明骤然大量,李长兴左右环顾,可见千万里白雾云气不断翻腾,仿佛汪洋,却又更为浩大无穷,不由得沉迷。
却在此刻,惊雷般掌力再度炸开,轰鸣不绝,李长兴只觉得双耳轰鸣,险些给坠入云海之下,心中一阵害怕,一只手伸出,如旁边东方熙明一样死死抓住了离武的衣摆,生怕给劲气吹落山巅,砸成了一摊肉泥。
老人没有反应,白发飞扬,一双眸子瞪大,死死锁定了在两个孩子眼里面空无一人的天空。瞳孔迅速左右移动,李长兴不解,却又听得了一声惊雷在身边炸开,身子一抖,看到虚空中出现两人。
离武看着那有着一只鹰钩鼻的阴翳老人,神色冰冷。
那西域老者看到了离武,微微一怔,旋即便放肆大笑起来,道: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从昆仑山上下来的剑仙。”
“当年那一剑之仇,等我报完了第一庄恩怨,定然要和你再讨教讨教!”
离武啐一口,冷笑道:“讨教?老子我前二十年年年在西域走半个月时间,怎么就没有见到过你个老乌龟?第一庄更是摆明了车马就在这儿呆着,怎么也没见过你来?”
“怎么着,现在才出来是不是有些太迟了?还有你那出谋划策的兄弟,耶律龙台在哪里?谋士坐不垂堂,想来是不在了,只剩了你一个,耶律大石你可能成事?”
耶律大石冷笑道:
“中原人才讲究那些一对一,我只知道胜者为王,败者则死的道理。”
“你二人锋芒毕露我自然不肯与你二人争斗,待得我踏平第一庄,摘了你这剑仙头颅,谁人知道其中事情?江湖比青楼女子都薄情,几年后谁人记得你们?只知我曾踏平第一庄,杀过曾入陆地剑仙的离弃道。”
“这才是最大的道理。”
司寇听枫踏步上前,右手往下压去,耶律大石早已有所准备,双臂交叉拦在身前,将这一招拦住,被打得朝后飞退数十丈,广袖玄衣的司寇听枫面色苍白些许,淡淡道:
“狂妄自大。”
耶律大石已自方才的交手中知道了眼前女子的手段和实力,卸去力道,冷笑道:“狂妄自大?嘿,却不知道是谁狂妄谁自大,第一庄摧天掌力厉害,可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出多少次。”
“第一次突破就这样肆意挥洒得之不易的气机,我看你过不得一炷香就要生生坠境,到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受得住这座天下第一庄。”
司寇听枫看向离武,道:
“还请前辈观战。”
然后抬头看向耶律大石,平淡道:“一连接了三十七章,借了不知道第几次气机,你此刻内气已经运转不顺了罢,此刻装作大不在乎,实则已经寻退路。”
“而今离前辈观战不出手,你可以试试能否胜我,胜了我,自然可以活着离开。”
耶律大石脸色陡然变化,看了一眼神色平淡的离武,神色狰狞道:
“好好好!”
“来试试看,老夫纵横天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呆着,在这里大放厥词,你自身气机又能够剩得下多少?”
司寇听枫踏步虚空,身下背后便是第一庄。
她一身广袖玄衣随风而动,轻声呢喃:
“师父,第一庄仍旧是原本的第一庄。”
“此身既在,永镇江湖。”
抬手往前伸出。
庞大的气机从女子身上沸腾而起。
天下都知道她困在四品已经超过五年时间。
却不知道她如青锋解仙人剑一般,早已经能够引天门上天机入体,直上重楼一十二重,只为等一个一鸣惊人的时机。
女子的双眼明亮,声音平淡。
“耶律大石,你们的江湖,已经结束了。”
“此地,为第一庄!”
背后黑发挣脱了束缚,瀑布般垂落。
离武看向司寇听枫,先是微怔,旋即满眼激赏,抚掌大笑:
“好好好,原来不是接近二品,而是接近一品,好,很好。”
“不愧是第一庄!”
“好江湖!”
二品境界的耶律大石头皮发麻,猛然暴退。
司寇听枫踏步向前,气机腾腾而起,丹田中一座本似枯竭的长生池重新被如水气机盈满,绽放一朵一朵长生莲,连台之上,气机龙虎交汇,坎离轮转。
司寇听枫这一次全力出手,摧天掌力直接突破至大宗师一击水准。
千里云雾彻底沸腾。
天穹之上,云层道道旋转。
耶律大石双目布满血丝,发狠出手,怒吼声中,气机道道如腾龙,
第一庄司寇听枫,一步入宗师。
功成二品。
手掌向前,刚猛雄浑的掌力自女子白皙手掌上迸发而出。
第一掌,耶律大石气机崩碎。
第二掌,西域宗师浑身筋骨暴鸣,发出一连串细碎的声音。
掌劲第三次吐出,司寇听枫鬓角出现一缕白发,耶律大石被恐怖的掌势控制,撞入了山脉之中,司寇听枫紧紧跟随,右手拔出宽剑,那柄得之于大秦国库最深处,气机灵韵已达到了神兵水准的剑本就是第一庄庄主的身份象征。
此刻耶律大石终于记起了这柄剑本就是一把神兵,双眼中满是惊恐。
神兵自耶律大石咽喉处闪过,一颗六阳魁首被鲜血冲得飞起。
收剑归鞘。
女子玄衣袖口沾染一丝血迹,白玉般面颊上一道血痕,双眼平淡,却自有我以鲜血作胭脂的豪气,令人心折。
此刻三名持剑长老已带着门中弟子,江湖游侠,已有上千人齐齐上山。
山上各大宗门长老高层,未曾彻底断气的西域高手抬头仰望。
他们见到那样的掌力,以为是天下第一庄老庄主回归,心中焦急欣喜。
然后有一个人抬头仰望时,面容僵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种死寂和沉默仿佛会传染一般,逊色席卷了整个第一庄。
众多大派高手众目睽睽之下,身穿广袖玄衣的女子一手修长手掌扣着一颗鲜血淋漓的狰狞头颅徐步回了宗门,神色冷淡,袖口衣襟玉色之上暗金龙雀纹,殷红血液顺着手指落下来,一步一步沿着三重门后的白石台阶往上走。
她微微抬头,看着第一庄。
二十年前,老人牵着她站在这里,俯瞰天下,老人的手掌干燥而温暖,风里有风铃声,却也掩盖不住三师父震怒弟子懒惰的呵斥,有弟子在山后练剑,有瀑布飞落,有风吹枫叶,红遍千里山川,闭目,听得红枫落叶入天下。
她转身看着众人,看着江湖,微微抬头,声音清冽冷淡。
天地间只这清冷声音回荡,一字一顿。
“第一庄。”
“司寇听枫!”
漫长的死寂。
王安风看着这一过天门再过第二重天,径直踏入了大宗师下第一梯队的女子,感受到蓬勃天机萦绕在司寇听枫身边,右手低垂抓了抓,似乎是抓到了某种无形之物,低声呢喃:
“我不入天门,我自在天门之上?”
摇了摇头,将那无形之物松开,然后看着好友轻笑一声,主动弹剑长啸。
“为我大秦第一庄贺!”
司寇听枫,二十四岁。
天下第一庄,庄主。
仿佛被他惊醒,此地所有人,第一庄中的三位持剑长老老泪纵横,不顾自身伤势扣剑半跪,各大弟子行礼,江湖中人回过神来,心中叹息,旋即无不恭敬俯身,开口齐喝,一时间千人之音仿佛惊雷,浩浩荡荡,自山上而至山下,回荡不休。
“为我大秦第一庄贺!”
李长兴热血沸腾,大声高呼。
离武抚须,看着那女子风华绝代,一时恍惚,似又见得了那一身红衣,低声笑一句我辈江湖已然老去,我辈江湖何曾老去?
道门长生池中长生莲,一息生一息灭,我辈江湖当如是!
弹剑长啸,声音壮怀激烈。
山上人是天上人。
未能及时上山,还在山路上江湖武者齐声相喝。
“为我大秦第一庄贺!”
声音裹挟血腥气冲天而起。
雅致庄园中,燕春秋抬手饮酒,似哭似笑,然后抬手朝着辽阔江湖敬酒。
谁说女子便镇不得天下江湖?
谁说女子便当不得武林共主?
一颗三品,一颗二品,两颗西域宗师魁首。
贺我大秦江湖第一庄主。
入宗师,踏天门。
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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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一万六百字,很好,老夫已经死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