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青看了看眼前模样平和的忿怒明王,又看看那边浑身涌动寒意的文士,突然察觉一阵头痛,思绪发散,自心中想道:
这位天下第一神偷苏醒之后,这少林寺中,怕是会越来越热闹吧。
圆慈大师和他本就有许多纠纷,他又掌握了赢先生的秘密。
不过他妄为通晓百门方言,竟然没有把那个人名儿给说出来……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便又想到,王安风现在方才十四岁多些,正在成长时候,极其容易受到外界影响。若是一个没看好,被那通晓天下污言秽语的神偷影响了怎么办?
心念至此,老者面色隐有微寒,原本对于鸿落羽的些微同情心瞬间消失。
若是他敢乱来。
老夫也只好学圆慈大师,行霹雳手段。
休以为,我等学医之人便是好惹的!
吴长青抬手捻须,自脑海中认真思考将鸿落羽变成哑巴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青衫文士踱步走到那一堆武功秘籍处,随手翻开一本,看了两眼,只见其上所记载的法门和中原武功风格迥异,非是以气领劲的手段,而是自成一体,别有奥妙。
双眸微眯,将手中秘籍草草翻过,又取来了另一门剑法,沉默着翻动着。
眉目之间,隐有异色。
这些武功秘籍,单看技巧招式简直不堪入目,但是其发力之法却又和他知道的不同,是以意领劲的路子,观想天地异象,使自身与天地冥一,借以爆发出更强的威力。
旁边两人看到文士异状,神色略有好奇。
赢先生袖袍一拂,劲气涌动,便有两本秘籍朝着吴长青两人飞起,二者借住,他们也知道这武功秘籍是那叫做公孙靖的小辈搜集过来,但是那小辈武功不过也就是七品左右,能够接触到什么高深武功?
虽是如此,但是毕竟是能文士搜集,想来可能也有所深意,心念至此,圆慈两人抬手翻阅起手中的秘籍,只是看了总纲,面上神色便都浮现出了些许异样,不复原本随意。
吴长青捻须皱眉,神色颇为郑重,低声道:
“这……”
他们的武功在原本体系之中已经达到了集大成的境界。
天下之大,他们所修习的武功已经是一等一的盖世绝学,行走江湖,又能够见识到诸多绝学,都有其独到之处,可是如同眼前这般浅陋,却又与往常所见截然不同的秘籍。
真是第一次遇到。
圆慈认真将这一本几乎算是烂大街的锻体武功看完,看到其上所述,如何观想烈烈炉火,锻造己身经脉,如何观想火势变化,辅助化开药力,一字一句,都看得极为仔细认真。
直到翻过了最后一页,这门武功的种种关窍已经了然于胸。
对于这武功风格之所以和自己所休息的武功迥异,也有了些许看法。
武功为搏杀之术,诞生之初,必然不可能多么高深,受到本身世界极大的影响,想来这差异,必然是因为不同的世界而导致的武功路数不同。
将这一本秘籍放在了自己膝盖上,身着灰衣的僧人闭目沉思。
金刚不坏神功第十二层。
他所修习武功已经抵达瓶颈,到了进无可进的地步,行走江湖,也没有了什么意思,是以才回来了少林寺中,重新拾起来了年少时候不屑一顾的佛经佛理,在那等绝望的心境之下,青灯古佛,看着佛经上文字,竟有恍然明悟之感。
兜兜转转,自己思考的东西,原来早已经蕴含在了微言大义当中。
于是,武道之上难得再进一步的明王收敛了业火。
江湖之上,少了一位孤独求索的武者。
少林寺中,多出一位每日诵经洒扫的和尚。
本以为终此一生,也只能在原地驻足。
本以为,武道一途,只剩下了不可知,不可得,可此时得见这寻常的武功秘籍,得见这浅显单薄的文字,窥见这别开一路的武功理念,圆慈竟看到了另一条前进的方向,心念震动。
心念动处,便是佛陀下了莲台。
根本未曾考虑什么后果,什么久诵佛经的定力,谋定而后动的冷静,全部消失,圆慈如同是第一次接触武功的少年一般,莽撞地按照这门武功所描述的手段去运行。
以他的武功底蕴,修行这种入门级别的武功,几乎是水到渠成一般,体内的内力涌动,只是在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便将这门武功的第一层练至了圆满的境界,脑海之中所观想的却不是甚么炉火。
而是高大的佛门明王。
脚踏烈焰,似在云端,俯瞰天地,身具异状,手持宝剑佛仗,足具威严智慧,大光明相,普照四方大千世界。
面庞上光芒敛去,眉目庄严平和,隐含威严。
分明是自己眉目。
在他体内,纵然是这门武功修炼到旷古绝今的地步也难能企及的浑厚内力按照原本的轨迹飞速地运转。
他所修习乃是少林寺中绝世武学,金刚不坏神功,自认为已经将身躯体魄锻炼至了极致,若要再进一步,需要将所学融会贯通,在大成的金刚不坏神功的基础上再超前踏出一步。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竟然感觉到手臂处肌肉竟然有细微的麻痒。
这种感觉微弱到了若不是方才他还在打坐禅定,根本无法察觉的程度,但是却是真实存在的变化。
僧人眸子里面突然亮起了明光。
心中似乎有火焰重新燃起。
禅宗最重开悟,一念可以成佛。
心念定处,无处不是大雷音,心念悟处,人人皆是佛陀。
圆慈心中经文默念。
继而将那佛念禅心扔在了身后,再不去管他。
执念不悟,便是佛陀下了莲台。
持忿怒明王相。
吴长青发现圆慈异状,神色微怔,随即便意识到了什么,道:
“圆慈大师,你直接练了?”
这样太莽撞了……
老人的心中极为惊愕,他身为天下第一名医,自然知道武功不能够随意修炼,否则内息混乱,真气逆行,几乎是生不如死的痛楚。
本来想要继续质询圆慈为何如此莽撞,可看着那双眸微亮的僧人,感受到了圆慈身上欣喜,突然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他竟听到了自己用那种极为期冀的语气,仿佛害怕稍微触碰,眼前所见的种种便会支离破碎一般,小心翼翼地在问。
“……有用?”
当看到了圆慈缓慢而郑重地颔首时候,吴长青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咔擦一声碎裂,神情恍惚,如在梦中,随即便升起了狂喜之情。
他已经年过七十,此时竟然涌现少年时候,仰天长啸的冲动。
老夫聊发少年狂。
是因为那少年狂意,从未消减。
他是医者。
医者仁心。
但是更是立足于巅峰的武者。
如何能够踏足巅峰?
唯有天下第一等的枯寂,天下第一等的寂寞。
可不得寸进的痛苦,他已品尝了许久。
当你少年成名,当你风华绝代,可你一路高歌猛进,看遍了这路上风景,志得意满,却在一个时候驻足,再不曾踏前一步,看着那些后辈慢慢追上了你的步伐,看着那些被自己庇护的后辈逐渐踏上江湖,继续如同过去的自己那般,高歌猛进。
可自己却只能蹉跎。
因为已经无路可进。
而现在,终于看到新的道路……
哪怕极为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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