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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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木森看了耿朝忠一眼,正要开口讲话,耿朝忠却摆摆手,转过头歉意的看了沐幼安一眼,沐幼安连忙站起身来说道:

  “周先生,既然遇到旧友,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叙旧即可。”

  “好,那大姐您路上小心。”耿朝忠恭送。

  林木森也微笑着客套了一番,把沐幼安送出了门外,然后在耿朝忠的对面坐了下来,面带微笑的伸出手:

  “新秋生远思,此去未应远。同志你好,我是游无魂。”

  游无魂!

  当这个名字从林木森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耿朝忠脸上仍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

  “没想到,不是她,也不是他,反而是你。”耿朝忠看着刚刚走出门外的沐幼安背影,喃喃自语。

  “是她,也不是她,是我,也不是我。游无魂,本来就不是一个人。”林木森摘下礼帽,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

  “此话怎解?”耿朝忠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好奇。

  “游无魂,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自从曹光远从广州营救了两船黄埔系共产党员的时候,他就成了第一任游无魂,而当他离开南京前往济南就任党调科科长的时候,幼安就成了第二任游无魂,而我,是第三任。”林木森说道。

  “我明白了,”耿朝忠叹息着,“怪不得,党调处和特务处找了游无魂这么久,都摸不着头脑,原来,游无魂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是的,游无魂是策划者,组织者,也是保护者,他不可能位于台前,曹光远的地位太显赫了,自从他担任了济南党调科长以后,他就已经不适合在这个位置上了。而当曹光远回到南京,和幼安建立密切联系以后,幼安也不适合在这个位置上了。”

  林木森的眼睛里,不再是茶馆老板那云淡风轻的眼神,而是一种警惕,一种老谋深算的幽光在闪烁。

  “那我想,你们之间是互相不知道彼此身份的?”耿朝忠问道。

  “是的,幼安不知道曹光远是第一任游无魂,而曹光远也不知道幼安是第二任游无魂,而他们,都不知道,我是第三任游无魂。”林木森微笑道。

  耿朝忠也笑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游无魂,是一个保护者的角色,他永远只能在幕后,任何人,一旦有了暴露的一丝可能,就会被切断以往的联系,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组织体系的连绵不绝。

  “长话短说,你今天联系我,还发出方舟警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林木森开口问道。

  “沐幼安已经被盯上了,戴老板已经决定,今天晚上动手,抓捕从上海来南京的同志.....”耿朝忠长话短说,将自己的谋划和后续事情的发展说了一遍。

  “你不应该这样做,”听完耿朝忠的描述以后,林木森很明确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沐幼安,本来就是曹光远的保护色和安全阀,如果曹光远一旦被怀疑,他就会把所有的疑点都推到沐幼安身上,必要时,她会不惜牺牲自己,来保护曹光远,这本来就是她的任务。你不应该插手这件事。”

  “特务处不敢轻易动曹光远,但绝对敢动沐幼安,这点我想到了,但,我不能就这样看着沐幼安进入深渊!”耿朝忠的眼睛里,露出几分厉色。

  他明白了,沐幼安,就是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牺牲品,她自己,恐怕也早就有了这方面的觉悟!

  “纪律是铁打的,革命总有牺牲,为了保护重要的情报线和交通线,无数同志甘愿为此付出血的代价,我们并没有强迫任何人!今天,沐幼安会为曹光远做出牺牲,必要时,我也会为沐幼安做出牺牲!”林木森的语气也严肃起来。

  “不要跟我谈什么牺牲!”耿朝忠眼睛里露出愤怒的神色,“现在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沐幼安撤离,让上海来的同志撤离,让曹光远撤离!”

  “你知道,不行的......”林木森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但他的语气却依然坚定,“如果他们都撤离了,南京的工作谁来做?南飞同志离开之前,将所有的事情托付给了我,我决不能让南京的事业就此毁于一旦!”

  顿了顿,林木森的眼睛盯住了耿朝忠,继续说道:

  “还有,如果我们就这样撤了,那么方组长你呢?”

  耿朝忠顿时哑口无言。

  他明白,如果这些人都跑了,那所有的疑点,都会落在自己头上!

  “南飞同志告诉过我,无论如何要保护好你的身份,你的重要性,甚至不比曹光远差!我说了,你不该插手这件事。现在,你回去,按照戴雨农布置的计划行动,不用手软,不用慈悲,革命,不需要慈悲!”

  林木森斩钉截停的说道。

  这一刻,眼前这个儒雅随和的茶馆老板,似乎化为了怒目金刚,在他的眼里,没有了丝毫的人情冷暖,只有铁一般的纪律和原则!

  耿朝忠没有说话,也没有被林木森的语气所震慑,他死死的盯着林木森的眼睛,显然,他不能同意林木森的选择。

  “你放心,曹光远不会有事,沐幼安根本不知道曹光远的真实身份,事情到了她那里,也就结束了。至于上海来的同志,你不用担心,你们抓捕他的时候,我会组织营救。”林木森继续说道。

  耿朝忠没有回答,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上海来的同志,应该会在九点钟以后去接人——现在这个时间段,巷子里依然人来人往,接人必然是在深夜。

  “我估计,还有三个多小时,你打算怎么营救?”耿朝忠问道。

  “我会在他进巷子前,提前通知他离开,”林木森回答,“当然,他会在进巷子后,发现有人监视才开始逃跑,这样可以消除他提前得到通知的怀疑。”

  “他跑不了的,”耿朝忠摇头,“那条巷子四周,早已布满了我的人,他只要进入方圆半里地,注定插翅难飞。”

  “所以,你的计划本来就是错误的,原本,我们只需要牺牲幼安一个人,而你为了营救幼安,却又牵扯上了上海的同志,这是情报工作的大忌!”林木森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怒色。

  “我低估了戴雨农,或者说,我高估了我自己,”耿朝忠坦承自己的错误,“但是,我依然不赞成你的做法,任何人,都不应该被轻易牺牲,即使是南飞同志在这里,也不会赞同你的做法!”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争这个,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林木森也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好了,就按我说的做吧,上海来的同志应该很有经验,他不会被抓的。”

  耿朝忠怒极反笑,他明白了,林木森这是打算再牺牲一个人。

  “好,既然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办。”耿朝忠站起身来。

  这场谈话,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也许,林木森说的是对的,革命总有牺牲,今天牺牲你,明天牺牲我,后天牺牲他。

  呵呵。

  林木森也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何等残酷,但经历了四一二的腥风血雨之后,林木森的心,早已经冷硬似铁。

  ........

  出了门,耿朝忠没有再去跟踪沐幼安——根本就没必要,沐幼安是绝对不会逃跑的。

  他撑起油纸伞,沿着鼓楼街往使馆路走,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来到了自己的秘密据点,那栋二层的小洋楼,进了门,来到杂物间,从暗格里拿出一个皮箱,打开皮箱,一套锃亮的枪械出现在面前。

  没错,是自己那柄很久没有动用的79式狙击步枪。

  接着,他提起了另一柄沉重的油纸伞,然后仔细的乔装打扮,片刻后,耿朝忠再次变身为一个西装革履的洋人。

  撑着油纸伞,拎着皮箱,耿朝忠很快出了门,沿着使馆路一排排外国公使馆走来走去,物色着自己的目标。

  晚上七点钟,终于有一辆黑色小轿车趁着夜色从英国领事馆里开了出来,漆黑的雨夜,黑色小轿车在泥泞的路面上缓缓前行,里面开车的是英国领事馆参赞秘书查尔斯。

  查尔斯打了个哈欠,小心翼翼的开着车,嘴里甚至哼着一首伦敦小调——这鬼天气,让他想起了伦敦的雨夜。

  正要拐弯的时候,路口处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猝不及防的查尔斯拼命刹车,但路太滑了,长长的刹车声中,汽车依然撞上了那个路人,只见那个路人身躯猛地一顿,接着就腾空而起,翻滚着落在了泥泞的地面上。

  “FUXK!!BULLSHIT!”

  查尔斯破口大骂着,但还是停下车,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明晃晃的车灯下,一个人在地上痛苦呻吟,查尔斯走进此人身前,低头查看,那人高鼻深目,竟然也是一个外国人!

  “FUCK!XXXXXX”

  一连串脏话从伤者的嘴里喷涌而出,查尔斯松了口气,骂的这么起劲,应该没什么大事。

  “尊敬的先生,您没什么大碍吧!”查尔斯忍住怒气,依然维持了相当的体面。

  “我的腰都要被撞断了,这么大的雨,你难道不知道减速吗?!快点送我去医院!”那个伤者骂骂咧咧的说道。

  查尔斯无奈,只好扶起伤者,将他一步步的搀扶着走向了自己的汽车——看来,今天的夜宴要泡汤了。

  打开车门后座,查尔斯费力的扶着伤者,想要把他搀进车内,就在这时,查尔斯的眼前突然金星乱冒,接着,无边的黑暗遮住了他的视线......

  “您可真是个咱头曼。”耿朝忠恶趣味的笑了一声,然后把查尔斯绑成了粽子一般,然后又撬开他的喉咙,喂它喝下了足足三分之一瓶的安眠药——不会死,但至少要睡到明天下午。

  安顿好了一切,耿朝忠这才坐到前排驾驶位上,熟练的发动了汽车。

  雨夜疾驰,轿车很快来到了甲二巷附近,耿朝忠透过车窗,默默的观察着六组弟兄们的暗哨。

  不错。

  耿朝忠的心里默默感叹着,兄弟们确实训练有素,但,今天你们面对的,可是给你们传道授业解惑的六哥啊!

  静静的等待了足足有一个钟头,等到九时许,巷子里的家家户户都关上了灯火,这时,一个人影静静的沿着路边,走向了甲二巷,耿朝忠拿起自己的夜视望远镜,开始仔细观察。

  没错,是白天来看仇越的那个人。

  此人步伐稳定,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迈入的将是一个万劫不复的陷阱,就连耿朝忠都怀疑,林木森到底有没有通知这个人。

  近了,越来越近了,黑暗中,所有六组的弟兄都屏住了呼吸,只要那个家伙一踏进院门,马上就会被七八个人包围制服。

  砰砰砰!

  静夜中,敲门声格外清晰,耿朝忠的心也蓦地一紧,不对,林木森说过,这个人会在进院子前开始逃跑,但现在,他竟然没有丝毫逃跑的迹象!

  要知道,一敲门,他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耿朝忠看到,巷子的两头,六组的弟兄们已经开始包抄过去,现在此人已经插翅难逃!

  耿朝忠突然意识到,林木森,根本就没有通知这个人!

  冷血的家伙!

  耿朝忠不再犹豫,猛地一踩油门,轿车像离弦之箭一样,快速的冲向了甲二巷东头,暗夜里,刺耳的马达声让那个正在敲门的人顿时一愣,耿朝忠一个急刹车,轿车准确无误的停在了巷口。

  “有埋伏,上车,快跑!”

  耿朝忠把头伸出窗外,大声喊道。

  那个人一个机灵,连滚带爬的跑向了巷口,刺啦一声,院门被拉开了,几个特务一跃而出,向着那人扑了过去。

  砰砰砰!

  枪声响起,子弹顺着几个特务的脑门打过去,子弹搜搜的在几人的头顶冲过,耿朝忠咬咬牙,压低了枪口,一枪打中了其中一人的左臂。

  几个人顿时一愣,立马呆在了原地,而那个上海来人,却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拉开了车门,钻进了车里!

  轰!

  刺耳的马达声再次响起,福特牌汽车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身后的几个特务这才反应了过来,掏出手枪开始向着汽车射击,子弹咣咣咣的打在轿车的后车板上,火花四溅,巷口那头也涌出了几个人,试图将轿车堵住。

  耿朝忠再次猛地一踩油门,那几个特务在轿车撞向他们的一瞬间,终于无奈的跳开!

  看上去,轿车已经冲出了巷口,马上就要绝尘而去,但耿朝忠知道,自己的布置,绝没有那么简单!远处的几个路口里,又接连涌出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长枪,瞄准了轿车的方向!

  这是六组布置的外围布控人员,他们拿的都是长枪,目的就是应付这种意外局面!

  “来前排,帮我开车!”耿朝忠大吼。

  那个文弱书生一样的同志,身手却异常矫健,他一个纵深翻到了前排,耿朝忠一把拿起旁边的长枪,而此人则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帮助耿朝忠稳住了方向盘!

  喀喇!

  前挡风玻璃被砸的粉碎,耿朝忠架枪瞄准了远处的几个弟兄,事到如今,耿朝忠也只有硬起心肠,击倒对方了!

  砰!

  暗夜里,子弹划出一道精确的轨迹,准确的击中了巷口的布控者,紧接着,又是一枪,黑暗中似乎有血花闪过,第二名堵截者倒地!

  身前不再有拦阻,身后的枪声渐渐远去,耿朝忠接过方向盘,汽车迅速的开向了远处,耿朝忠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两位弟兄,喃喃自语道:

  “抱歉,道不同,不相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