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谈判太过无聊,我也不准备深修了。”虚天灵随口道,“最入门的谈判是不变,坚持自己的点,成就成,不成就不成,这是锋利的,不圆润的。”
“那该怎样?”
“盘它。”
“盘?!这也能盘?”
“当然,万物皆可盘。优秀的谈判师会很快悟到下个境界——应变,通过临场话术和技巧,不断地将那些锋利的棱角盘润,油腻地周旋于谈判桌前,久而久之,盘来盘去,就会形成一样东西。”
“是什么,老师?”
“包浆。”
“……”
“包浆会将谈判师的思维保护住,让他看起来煜煜生辉,在谈判桌上也是油腻不堪,无往不利。”
“所以……在下就是这个境界么?”
“是的,而且是很靠上的,非常圆润,还很厚实。”虚天灵点头道,“但包浆在保护你的同时,也禁锢住了你,你完全掌握了一系列技巧,也因此更依赖技巧,渐渐遗忘了在那包浆之下的真核,遗忘了谈判的意义,只沉浸在那圆润的手感,浮华的表象之中,包浆愈厚,则真核越空,渐渐会变得只顾包浆,为盘而盘,”
“为盘而盘……”孙平听得浑身发颤,“的确,在下过度沉迷于谈判的快感了。”
“那你可还记得,谈判的初衷,谈判的意义?”
“谈判的……意义……”孙平极尽所能回忆着,试着一点点铲掉思维表面上那层厚厚的包浆。
但包浆太油腻了,任由孙平如何触碰,思维的小铲都会从表层轻轻滑走。
虚天灵叹了口气:“你沉浸在包浆本身圆润的手感之中,早已忘记了初衷,多年一味的死盘,将自己的心也盘死了。
“不!我没有!”孙平抓着头发,不惜用刺痛感激醒自己的思维。
“第一次谈判是什么时候?”虚天灵忽然问道。
“第一次……应该是在出道前……那时候和应聘公司的人力谈薪酬问题……”
“再之前。”
“再之前?学校的辩论……”
“再之前。”
“啊……”孙平显得很痛苦。
虚天灵的拷问好似是一股灼热的蒸汽,让他苦闷难言。但他并不知道,包浆,也在一点点融化,松动。
“我想……是在和父母商讨大学报考专业……”
“再之前。”
“还有么?”
“有。”
“对了,和中学老师谈判换座位的事情,我讨厌那些小混混,我喜欢学习。”
“再之前。”
“还要再之前……”孙平颤颤摇头,“我想不起来了,老师。”
“想。”
“啊……”孙平愈发痛苦,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的确,自己常年享受着盘的快感,早已遗忘了盘的意义,见什么盘什么,早已忘记了盘的初衷。
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包浆正在被击碎,被融化,一点一滴地。
啪嗒,他好像听到了包浆裂下来的声音。
露出了那个久违的真核。
干干巴巴,一点也不圆润。
可那才是真实的意义所在。
看着那并不华丽的本源,孙平的思维也被打开:“初中的时候,我和同桌,谈判谁占多少桌面的事情。”
“再之前。很近了,加油。”
孙平找到了包浆的裂口,使着劲将其剥下,浓厚的包浆开始大面积的撕裂,纯粹的回忆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有了!和小学同学谈判滑滑梯排队的事情……和父母谈判零花钱定期支付的问题,与爷爷奶奶谈判和谁睡觉的问题,太多了,太多了……”
“所以,想起谈判的初衷了么?”
“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孙平瞪着眼睛脱口而出,“消除纷争,达成共识。”
虚天灵冷淡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恭喜你,褪掉了包浆,达到了大不变境界。”
“老师……”孙平颤抖着,感激地望向虚天灵。
虚天灵的声音传来:“大不变之境,正是抛却了包浆,还原真核本该有的样子,看到事物的缺陷,去欣赏它,去和对手一起,改进它,将矛盾化解,最终拼合在一起,以不变的本心,渡世间万物。”
孙平好像领悟了什么,默默吟念:“放下技巧,回到根源。”
“别这么机械化理解,技巧并不一定是负面的,在需要的时候完全可以随心所欲的使用,盘也是渡的一种方式,有必要的话,你依然可以盘它。你只需要知道,盘是手段不是目的,手段是无限的,目标则是不变的,比如我今天的手段,也是盘的一种。
“哪种?”
“武盘。”
“老师的道理……真是博大精深……”
“好了,就到这里。”虚天灵抬头问道,“第15条?”
“盘它!”
……
这场谈判一直进行到了深夜,虚天灵并未乘胜追击,而是遵循着周游的嘱托保持善意,孙平也放下了油腻,拾起了“消除纷争达成共识”的本意,同时依然死守着安桦的底线。
最终,谈判以两位老板的点头收场,正规合同将会尽快起草落实,最终的分成比例也确定在了19.8%,一个双方都满意的数字。
临别的时候,孙平深深鞠躬,长达半分钟之久。
今天的课,够他消化一辈子的了,他恍惚又成为了那个初心满满的少年,朝着解决纷争的原点重新奔跑。
最初周游是有通过虚天灵的电脑监听的,但后面实在扛不住了,白静更是早早撤回了家。
前台,周游看着孙平的车子走了才冲虚天灵道:“说真的,我感觉……你把他给盘了。”
“我只是说出了他本来就想到的东西。”
“可‘盘’也太扯淡了,他怎么就拜你为师了。”
“每个人都有浸淫的领域,对你我会说其它的话,比如——”虚天灵转头道,“一开始你棱角锋利初心昂扬,却在一次次碰撞后盘出了包浆,你沉浸在圆润华丽的赞美之中,却也渐渐遗忘那层成熟之下的灵魂。直至离世的那一刻,你终于盘不动了,你放下了手,身体再也无法承受那包浆的重量,随着那层铠甲一层层褪落,在终点,你才终又遇见了起点的自己,回忆起一生的庸碌,质问自己所欲为何,你才意识到,当包浆裹满你灵魂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死了。如果再有一次,你还会盘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