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为天说得没错,一觉醒来,精神百倍,徐础想到了该找谁以笼络大将军旧部,他之前的想法有误,将领们之间有服从、有畏惧、有交情,唯独没有敬仰,即使是面对大将军,他们也缺少发自内心的尊崇。
徐础唤来郭时风,问他:“费昞此人如何?”
郭时风很意外,“费大人……公正无私、心底坦荡、直言敢谏,是位难得的骨鲠之臣,治世用他,必保社稷长久,可惜天成皇帝不识人,从未重用费大人,到了天下大乱——像费大人这样的骨鲠之臣已没有用武之地。吴王若问我的想法,此人可留,以备后效,眼下却无用处。”
“郭先生曾在官兵营中待过几日,将士们对费昞印象如何?”
“那时候都是冀州兵,现在是洛州兵。印象嘛,大家不是太关心,但是许多人都知道他,知道东都权贵逃亡殆尽的时候,就剩下费大人独守孤城,大家很敬佩他,但是……”郭时风笑了笑,“都觉得他有些傻。至于洛州兵怎么看他,我就不知道了。”
“此人有大用。”徐础感慨道,后悔早没想到费昞。
“现在?呵呵,吴王能用他做什么?若想当众受辱,倒是可以找他。”
徐础大笑,随即正色道:“身边没有一两位治世之臣,谁相信你有天下之志呢?”
郭时风也笑了,“吴王远见,非我所及。”
“麻烦郭先生将费大人找来。”
郭时风告退,许久才回来,诧异道:“费大人不在城里,我问过许多人,都说没见过他。”
“他一名文官,年纪又大,还能逃走不成?”徐础也很诧异,原以为费昞被俘,一找便有。
郭时风轻轻一拍脑门,“我知道费大人去哪了,肯定是跟着太后走了啊。他这个人死脑筋,受命保护太后,必然忠于职守,绝不肯弃太后而走。”
“太后人呢?她刺杀大将军,没被乱兵砍死吗?”
“看来是没有,据说她被宁抱关带走,不知是真是假。吴王稍等,我再去问。”
这次打听得快,郭时风没一会就赶回来,“果然,官兵都说大将军被杀之后,楼家儿孙和卫兵惊慌失措,要找一位将军做主,没敢立刻杀死太后为大将军报仇。正好宁抱关杀到,将太后与楼家儿孙一同掳走。费昞还是没有人看到,但是我想他肯定追赶太后去了,也可能是甘愿被俘。”
徐础叹了口气。
郭时风已经猜出吴王的用意,上前道:“吴王担心洛州兵将不肯效忠吗?”
“有一点。”
“吴王何不尽快任命一员大将?”
“我有大将,降世将军掌管全军。”
郭时风微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用金圣女,是为安抚降世军。降世军与官兵苦战甚久,降世军安心则官兵心中不安……”
徐础知道郭时风想说什么,“那件事不必再提,你先说谁能担任洛州兵统帅?”
“依我之见,莫如湘东王。”
“郭先生奇计,可我没太明白……”
“湘东王位高,又是万物帝叔父,任命他为主帅,以示吴王无意寻仇,则洛州兵心安,同时还能安抚邺城人心,一举两得。”
“湘东王若得兵权,洛州兵将不归我有。”
“所以不能只任命一人,湘东王只是一个名头,与吴王欲用费大人是一个道理,名声差些,名头高些,正可弥补。真正的掌军者,需是吴王心腹之人,再以曹神洗、管长龄这些老将辅佐,洛州兵将必然人人喜悦。”
徐础想了一会,点头道:“郭先生高见。”
“我既然选择留在吴王这边,当然要尽心尽力替吴王着想,不敢稍有懈怠或是一点藏私。”
徐础不得不承认,郭时风几次改换门庭都能得到赏识,是有道理的。
“我也有意起用曹、管等老将,但他们……不是很情愿。”
“哈哈,这点小事交给我,凭我三寸不烂之舌,今天必要说动两位老将军甘心为吴王所用。”
“事情没那么简单,曹将军与大将军不睦,管将军家人被吴兵所杀……”
“吴王想听听我要如何劝说吗?”
“愿闻其详。”徐础的确好奇,他也自认为是谋士,想知道郭时风的口才比自己好在哪里。
郭时风稍稍整顿衣裳,拱手道:“先从曹将军开始?”
徐础点头。
郭时风移动目光,向“曹神洗”道:“天成帝东蹿,九州分裂,四海之内已无共主,曹将军何不改投明主,再建功勋?”
这段劝说太过寻常,徐础代“曹神洗”答道:“身为天成之臣,不能与天成同亡,已然愧疚,怎能改投他人?我不能为天成殉国,但也绝不能助他人灭天成。”
郭时风拱手,“曹将军之忠,令人佩服。可外人皆说,天成之亡,非亡于皇帝幼小,也不是亡于高门争权,而是亡于众将无能。二十年前,天成趁五国昏庸,一举而定天下,此时势也,非人力也。二十年后,天成诸将纷纷露了原形,无它,时势变化,人力不足以抗拒。”
徐础笑道:“曹将军、管将军都不会受听这样的话。”
“可事实就是如此,官兵是有变化,将帅却还是从前的将帅,为何灭五国势如破竹,剿叛军屡战屡败?”
“天成承平日久,将骄卒怠。还有,在曹将军看来,第一个坏事的是梁、兰两家,第二个就是大将军。”
“既如此,曹将军何不挺身而出,证明传言为错?吴王也不要你对抗天成,只让你去平秦、汉之乱,若能一战而胜,众人自然改口,说天成之亡与曹将军无关。”
徐础点点头。
郭时风又道:“所谓名声,盖棺论定,大将军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身死而无可扭转,诚可惜也。曹将军兵败被俘,替义军治理东都,英名早已无存,唯一庆幸者,尚存余年,有机会再创新名。曹将军自求隐退,无益于己,无益于世,殊为不智……”
“不必再说了。”徐础笑道,心中已有六七分信服,“对管将军呢?他身体不好,家人被吴兵所杀,已是心如止水。”
郭时风再一拱手,向“管长龄”行礼,沉吟片刻,向吴王道:“管将军家人都死光了?”
“只是留在城中的二儿媳等人,大儿媳与孙子逃走了,两个儿子……我没问。”
“好,这就够了。”郭时风重新行礼,再向“管长龄”道:“儿孙是拖累,管将军如今一身轻,可喜可贺。”
“哈哈,管将军就算病得再重,也得跳起来打你,何况他至少还有孙子流落在外。”
“管将军若肯起身,再好不过。”郭时风将目光挪回无人处,“管将军虽有大名,却非贵门,子孙流落,可有依靠?江东皇帝自顾不暇,梁、兰专权,冀、荆诸州各自为政,张、奚为主,将门虎子可得托身否?”
“难说。”徐础替管长龄答道。
“所以说儿孙是拖累,管将军不想将‘难说’变成‘必然’吗?如今湘东王将为洛州军主,曹将军自愿为副,共同率兵西征,剿灭秦、汉乱贼,管将军只需随军而行,就能为儿孙提出条件,吴王无不应允。”
“嗯,我会应允。”徐础点头。
郭时风向吴王拱手,“吴王以为如何?”
“可以……去试试。”徐础心里其实已有八九分信心。
“我去劝说二将,湘东王则要吴王亲自出面。还有选哪位心腹实管洛州兵将,吴王也得尽快定下来。”
“我身边的人郭先生差不多都见过,可有推荐?”
郭时风笑道:“我若推荐,吴王必定以为我有私心,以为我被他人收买,反而害了其人,还是不说的好。”
“我知道郭先生要推荐梁王,只是想听听你的理由。”
郭时风略显尴尬,“吴王不以为我被梁王收买?”
“以郭先生之才,当被‘收买’,以郭先生之智,绝不会无故被‘收买’,必然是真心觉得此人值得推荐。”
“哈哈。”郭时风大笑,脸上再无尴尬神情,“为吴王进言,竟令我如沐春风。我是要推荐梁王,原因无它,梁王有自立之心,而无自立之能,前去平乱,必然尽心尽力,想要笼络洛州兵将,却不容易。吴王稍作安排,就能得其力,而不受其害。”
“果然是个好理由,郭先生请先去劝说曹、管二将,掌军之职,我要再思。”
郭时风见好就收,拱手告辞,脚步轻快,相信自己已得到吴王信任。
徐础的确比较信任郭时风,至少信任他的口才,甚至还有一点羡慕,谋士可以无话不说,郭时风的许多话徐础也能想出来,却不适合以吴王的身份说出来。
湘东王毕竟是湘东王,不能请来,需要前去拜访。
即便吴王亲自登门,湘东王也不想见,谁能料到当初吴王的一句戏言竟然成真,湘东王回到自己家,借住一间,门外尽是陌生的兵卒。
可他不能不见吴王,因为门户不由他掌管。
湘东王尴尬地起身,叹道:“孙雅鹿误我。”
徐础命卫兵留在门外,笑道:“若非孙先生带殿下赶来东都,只怕早就亡于半途。”
东都离邺城不近,湘东王不可能甩掉身后的追兵,向吴王求助也是不得已,他又叹一声,“吴王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想请殿下出任洛州军统帅,代大将军掌兵。”
湘东王呆住了,半晌才道:“你不是开玩笑?”
“不是。”
湘东王寻思一会,摇摇头,“这回我要听女儿的话。”
“郡主料到我会请湘东王掌军?”
“那倒没有,但她说,你若以谋士身份辅佐某人,必是劲敌,冀州军需暂避,你若是自己称王,必然半途而废,不足为惧。所以我不能替你掌军。”
徐础大怒,恨不得立刻发兵去往邺城,将欢颜郡主揪出来,当面向她证明,自己不会半途而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