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时风带车二十几辆,他与徐础共乘一辆,剩下的全是货物,数百卫兵护送,声势浩大。
由东都前往益州,襄阳乃是必经之路,徐础劝说郭时风在城外停留三日,拜见群雄,至少以后的道路会因此方便一些。
襄阳城外东、北、南三个方向布满军营,或大或小,或远或近,全是各路联军,总数有十七家,多是荆州、洛州的强盗,受宋取竹岳父麻老砍刀之邀,前来助威——真的只是助威,来了之后先向各方要粮,却一战也没参加,总能找出种种借口。
徐础与郭时风先去拜见陈病才。
经过几次犹豫之后,陈病才将南军全部调至襄阳,号称十万人,乃是当之无愧的主力,如今守卫城池的人就是南军将领,但他也与群雄一样,宁愿在城外数十里以外的险要之处扎营,以免坐困城中无路可逃。
湘东王也在南军营中,在他的严辞拒绝之下,一直没有被推为皇帝,但是刻了一方王印,南军所有命令都要加盖此印。
当然,王印掌握在陈病才手中。
援兵虽然多了一些,陈病才脸上却无喜色,他在中军帐里接见两名使者,一见面就道:“宁王要亲自率兵前来襄阳吗?”
郭时风上前道:“在下郭时风,在宁王麾下忝任军师将军,见过牧守大人。牧守大人所言不错,宁王即将率二十万大军亲至襄阳,与群雄一同抗击贺荣人。”
“嘿,二十万,倒是不少。前两天来了一位宗明义宗将军,真是宁王的部下?”
“正是,宗将军……”
“宗明义全军覆没,身死战场,可惜一员勇将……这就是宁军的打法吗?”
郭时风昂然道:“宗将军奉命死战,有进无退,宁军下上的确都是这样的打法。”
陈病才笑了两声,随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必诳我,宁抱关不回来了,宗明义以后,宁军一兵一卒也不会来。宁抱关完全不明白襄阳的形势,以为这只是敢打与不敢打的问题,宗明义一死,宁抱关的胆子就没那么大了。”
陈病才直呼宁王之名,郭时风必须针锋相对,“请问陈牧守,宗明义将军率兵与并州军交战时,南军在做什么?群雄在做什么?”
陈病才脸色微变。
郭时风道:“这还真的就是敢与不敢的问题,群雄号称援襄,却都驻营城外,远离敌军,虽有勇将在前,却无一人追随。陈牧守自可安心,宁王必来,也必会替诸位击败并州军,群雄坐享其成即可。”
陈病才勃然大怒,冷笑道:“你是一方使者,我不与你计较,但是能说大话的人我见多了,等宁王真率兵赶来并且敢与并州军交战时,你再来逞口舌之利吧。哦,请你提醒宁王,并州军里不止是并州人,还有冀州和秦州人,总数至少有十五万,当然,还是比不上宁王的‘二十万’大军。”
“什么时候并州军里有湘、广两州的将士,宁王才会稍稍担心一些。”
“恕不远送。”陈病才直接逐客。
徐础一句话也没插上。
到了帐外,郭时风就像没事人一样,笑道:“既然来到这里,有个人不可不见。”
陈病才动怒,两人不能留在营内,只能先出去,然后请南军兵卒代为通报。
南军营地依山傍水,派重兵守卫通往江边的大道,郭时风登车遥望,向徐础道:“我虽不太懂排兵布阵,但是也能看出来,南军似无斗志。”
徐础站在车边,望向襄阳城的方向,相距太远,又有山林阻隔,他什么也看不见,“南军希望能引来更多援兵。”
“所以陈病才对我用激将法?”
徐础笑了两声,他们都知道,陈病才并非真的发怒,也不是真要得罪宁抱关,而是担心宗明义败亡之后,宁抱关知难而退,因此用激将之法,郭时风用的也是同样招数。
“宗将军败得可惜。”徐础道。
“宁王若不发兵前来襄阳,宗明义败得毫无价值,宁王若来,而且立即开战,则宁军之威始自宗明义,他死得不冤。”
营地里有人骑马飞驰而来。
来者是名中年人,满面红光映照满面笑容,亲切而热情,停在车前,没有下马,开口道:“陀螺兄还没死哪?”
郭时风冷冷地说:“没在郁兄坟前栽柳哭丧,我是不敢死的。”
两人互相瞪了一会,同时大笑。
郭时风介绍道:“这位是我经常提起的南军第一谋士郁柳,这位是……”
郁柳跳下马,打断道:“认得,天下闻名的徐础徐先生,之前不太凑巧,每次徐先生前来拜见陈将军,我必不在场,今天借郭兄的光,总算得见。”
郭时风的确提起过郁柳,但是只有一次,而不是经常,徐础上前拱手笑道:“久闻郁兄大名。”
郭时风也下车,三人在路边互相客气,尤其是徐础与郁柳,彼此还无更多了解,就已相见眼晚。
许久之后,郁柳道:“郭兄一向与世沉浮,半生周旋于王侯之间,今天怎么大失水准,惹怒了陈将军?”
郭时风道:“没办法,我也是迫不得已,陈牧守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初一见面,就屡屡对宁王不敬,我身为人臣,怎能忍受?”
郁柳笑道:“郭兄不要多想,陈将军身负重责,难免有些焦虑,而且……”
“而且什么?”
“咱们私下里说话,郭兄别生气。宁王来路不正,强娶皇太后,陈将军朝廷骨鲠重臣,闻之怎能无动于衷?”
在郁柳面前,郭时风的确没有生气,也笑道:“既是骨鲠之臣,当识大体,何必拘泥于小节?陈牧守若是以为非天成忠臣不用,群雄谁还敢来襄阳?”
郁柳连连点头,“郭兄说得在理,但是上头总有上头的想法,咱们这些幕僚有时候扭转不了。”
“我已被宁王封为军师将军。”
“恭喜。”郁柳拱手道,不忘加一句,“这是宁王自创的名号吧?”
郭时风拍拍腹部,“我有金印。郁兄给我透句实话,陈牧守究竟能否放下偏见,若是不能,我立刻回去,劝宁王不要来。大家都为守卫襄阳,外敌未退先起内哄,就不好了。”
郁柳想了一会,问道:“宁王能拜湘东王吗?”
“嗯?”
“大家共守襄阳,总不能是一盘散沙,需分个主次,湘东王乃当今皇帝叔祖,群雄当中倒有一多半人为他而来。陈牧守不与宁王争位,但是湘东王绝不能居于人下。”
“既然都称王,平起平坐即可。”
郁柳摇头,“同样称王,来路不同,宁王至少要向湘东王拜上一拜。”
“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得主,但是我会尽量劝说宁王,不因小事而破坏大局。”
“礼节若正,其它事情都可迎刃而解,我等郭兄的消息。”郁柳告辞,上马道:“我与徐先生相见仓促,未得指教,深以为憾,希望下次再见时,你我能够促膝长谈。”
徐础与郭时风上车,前往下一处营地。
郭时风道:“我对郁柳很熟,对陈病才了解不多,以础弟所知,他真是这样一个迂腐之人?”
“我对他的了解也不多,但是他曾拒绝称王,坚持迎来湘东王,或许可见一斑。我本想见湘东王一面,看来是没机会了。”
“哈哈,机会总有。”
“郭兄真要劝说宁王向湘东王拜见?”
“当然不会,宁王为人你跟我一样清楚,我说这种话,岂不是自寻死路?等宁王来了,让陈病才自己去争吧,他可不是宁王的对手。”
徐础没说什么。
两人接下来拜访的是杨钦哉。
江王杨钦哉倒很客气,十分盼望宁王到来,自知兵少势弱,不敢与宁王计较礼节,说起宗明义,杨钦哉敬佩不已:“连败几场,大家都有点害怕,半个月来没人敢去挑战,宗将军知难而上,是位真英雄,虽死犹荣,我们都佩服他的胆气。”
徐、郭婉拒酒宴,天黑之前前去拜见麻老砍刀与宋取竹。
两军虽未合成一军,但是营地紧紧相邻,互为依靠,周围还有几座小营,连成一片,颇显气势,比不上南军,但是强于杨军。
宋取竹更热情,酒宴已经摆好,由不得两人不参加。
麻老砍刀是名纯正的强盗,祖辈做的就是没本生意,没留下任何家业,只给麻家奠定了名声,麻父死得早,麻老砍刀十几岁时就已是头目,频遭官府围剿,势力却逐渐扩张,荆、洛、汉三州都有他的足迹。
麻老砍刀对徐础尤其热情,“你就是刺驾的徐础?哈哈,终于见到本人了,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来来,大家都来跪拜恩人,你们的性命都是他给的。”
徐础受宠若惊,不敢受此在大礼,宋取竹在旁边解释道:“让他们跪一下吧,就因为你杀死万物帝,官府的一次围剿无疾而终,他们才保住性命。”
麻老砍刀笑道:“那次可是真险,官兵比哪一次都要多,看来真是下了狠心,要将麻家斩草除根,谁想到老天有眼,突然传来消息说狗皇帝驾崩,官兵立刻撤退,倒让我们吓了一跳,许久之后才打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数十人跪拜,徐础还礼。
感激归感激,麻老砍刀却不想继续守卫襄阳,“襄阳守不住,如今我们的粮草够用一冬,准备往山里去,分成小股,等外面打完了,我们再聚在一起。徐先生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宋取竹向徐础轻轻摇下头,示意他不要反对。
徐础笑道:“似乎比较稳妥。”
“就是,想在江湖上讨生活,稳妥比什么都重要。像我这个女婿,哪里都好,就是不定性,三十几岁的人,还跟我十多岁的时候差不多,总想折腾出点大事来。”
众人入席,宋取竹拽住徐础,小声道:“奚家派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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