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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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八年,皇帝传向中三边、东三边的书信用电报让天下看了一遍。

  

    年轻的皇帝在紫禁城里把着蒙古小王子布塔施礼的胳膊告诉三边总督方逢时,要他督军为帝国按住俺答。

  

    兵部侍郎吴兑在京师虎房旁进入首辅府邸后张居正家门口的灯笼一直没有熄灭。

  

    直至第三日黄昏,衣甲仿若金鳞的大汉将军与锦衣卫步骑临门,首辅亲自牵马送吴侍郎出京。

  

    在那之后,兵部侍郎入驻大同右卫,在长城上隔清水河遥望去年增筑外城大兴土木的归化城。

  

    协同吴侍郎开向边塞的,是原本会在这个时间登上战船远赴亚洲的北洋军,他们赶上了最好的时机,就地伙同皇帝亲自操练的腾骧二卫合编一军,由北洋重臣叶梦熊亲率、锦衣卫督徐爵监军,号为万历军,意指皇帝亲临,驻防内长城的偏头、宁武、雁门外三关。

  

    万历军是朝廷上下对皇帝执意亲征直面俺答的最大让步。

  

    至于大东洋上什么远征英格兰、法兰西那些事情,可拉倒吧!天底下哪儿有比按住俺答更让群臣在意的事?没看见皇帝在电报里对北洋重臣、左都督戚继光说了什么?那五字皇命清清楚楚:朕要乌梁海。

  

    因为这五个字,塞北官道旁疯长的野草齐齐倒向车辙铁蹄踏过的方向,那是这一代明人听说过没见过的兀良哈,也是万历皇帝心中的乌梁海。

  

    戚继光打马经过车辚马萧的沉默行军的队列,翘首回望身后绵延青山上缩成一道线的长城边塞,热血沸腾。

  

    让他热血沸腾的不是因为此战对大明而言是数十年来的攻守势易,更不是因为满口大实话的万历皇帝在出征前送他午门上马时乐呵呵地从鼓囊囊的胸口里掏出一封诏书拍着道:“仗打赢了,朕就把这个给戚大帅。”

  

    真正让他热血沸腾的,是万历皇帝重新将诏书收入怀中,叹了口气道:“朕有自知之明,虽英明神武,战技却非朕所长,就不给你添乱了。蓟辽之任朕已放权万丈边墙梁梦龙,不会让你有丝毫后顾之忧,只管放手去打,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成三次,打输了朕也保你无虞,朕只要赢。”

  

    梁梦龙的官号很长,是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曾任职户部右侍郎,在蓟镇与昌平主持修建边墙一万零四丈、敌台一百一十一座,削铲偏坡六百四十二丈,如今的主要事务只有一件:戚继光的仗打到哪里,辎重就要供应到哪里。

  

    年轻的万历皇帝对兵法有独到的见解,有戚家军、南洋军、北洋军珠玉在前,人人都说数量不如质量,可皇帝却对戚继光说:数量就是质量。

  

    辎重的数量就是明军的质量。

  

    辎重的数量这一要素由多个基本条件控制,比方说官吏军官的廉洁、中途经手权贵的贪婪与胆量等等,不过最重要的要素,皇帝认为他是可以控制且拥有巨大优势的白银的数量。

  

    真正让戚继光热血沸腾的就是如此,如此的信任,所有后顾之忧被层层剔除,横在眼前的只有敌人与自己的本事。

  

    拥有如此待遇,是作为一名将军最大的福气。

  

    至于打了败仗没有惩罚、皇帝此言是真是假?纵横南北的将军并不在意,这些诺言永远没有兑现的机会。

  

    因为他是戚继光,有明以来,代价最大的胜绩叫岑港之战,那时戚家军还未诞生,上万明军耗时半年以伤亡三千的代价终于击败千余海盗,领兵的将领是戚继光。

  

    在那之后戚家军成军,有明以来代价最小的胜绩叫王仓坪之战,以五千参与仙游之战的疲兵惫卒与倭寇七千余狭路相逢,最终击溃敌军,而己方无一伤亡。

  

    那场战斗的士气是由广府狱霸王如龙鼓舞的,那时他还不是狱霸,当阵掷刀激奋官军,用引刀自裁的方法才振奋起戚家军士气。

  

    戚继光没有打过败仗。

  

    车骑出喜峰口沿宽河而上,经黄崖、九估岭至松亭关,飞驰的探马带回消息令戚继光改变了想要直袭察哈尔图们汗的意图,朵颜部的长昂从西北战场发来求救信,泰宁卫正集结部众攻打朵颜,请明军务必保护他的部落。

  

    “大帅,我们发现泰宁卫步骑的蹄印,恐怕他们已经出发了,七十里路。”

  

    浙军参将暴以平曾是耿宗元的部下,若非当年被抽调北上,他很有可能同耿宗元一同死在叛将周云翔的暗杀中。

  

    此时松亭关上,曾先后在耿宗元、戚继光麾下冲锋陷阵的参将眉头紧锁,按着舆图看着其上三处墨圈,划了条线对戚继光依照军法单膝跪地抱拳道:“大帅,若今夜兼程,我部马步车兵能追上。”

  

    艰难的行军以陈述的方式说出口,可松亭关上没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明军与朵颜部的长昂并无互信基础,尤其在隆庆元年,朵颜部董狐狸联合长昂的父亲影克与察哈尔部一同进犯界岭口,长昂的父亲就死在戚继光手里,如今朝廷又为了让他们内乱公布私信,也铁定得罪了他们。

  

    不说混编的戚家军追赶草原上快速行进的泰宁部骑兵,就算勉强追上也难以剩下几分战力,单单长昂不够可靠,就不值得明军冒这份风险。

  

    戚继光摇头将这一想法否决,道:“疲惫之军,纵仰仗车城也不能跟泰宁骑兵打,朵颜不能救、长昂不能不管……不如各打各的。”

  

    他用手在舆图上从泰宁卫到朵颜卫之间拉出一条线:“如长昂求援是假,朵颜必有伏兵,泰宁多半空虚;如求援是真,泰宁也多半空虚,是真是假,我们不知,泰宁的部众一定知晓。”

  

    局面有些棘手,朵颜是三卫中势力最盛者,虽然仍不可与土蛮匹敌,但有他们作为奇兵,这场战役的胜算便很大;倘若朵颜倒向土蛮,再加上泰宁,除了喀喇沁部的青把都台吉之外,他们在长城以北将再无任何耳目。

  

    戚继光在心里叹了口气,手掌轻按腰间战剑,道:“朵颜部是降是叛,也只有到泰宁部才能问个清楚。”

  

    “擂羯鼓,兵发泰宁,传檄诸部,凡向天军加一矢者,视为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