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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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沐被自己坑了。

  

    他原本想着明军开拓北亚沃土的同时,也不能让西班牙人闲着,让他们去收拾葡萄牙,却没想到最后阿科斯塔笑眯眯地告诉他葡萄牙国王亲征摩洛哥的消息,还有最关键的菲利普也是葡国王继承人选。

  

    从修士的笑容里,陈沐能感觉到,菲利普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葡萄牙国王亲征很有可能回不去了。

  

    他能感觉到,此次议和、提出共治,都是菲利普想要安定新大陆局势的见招拆招。

  

    这个节骨眼对西班牙很关键。

  

    葡国虽小,航海技术与造船产业却不差,如果西国能吞并葡国,成熟的造船业能帮助西班牙更快速地建造战船。

  

    无敌舰队的覆灭,英西大海战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印象里那是1588,十年之后。

  

    西班牙与英格兰的摩擦在现在就已经开始逐步升级,跟邵廷达会面的英格兰海盗依靠几艘小炮舰在西班牙人的后花园如入无人之境。

  

    东洋军府的幕僚团正在以一种半吊子的方式来分析西班牙的决策出发点。

  

    一帮人对着从西班牙人那拿到的欧洲地图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徐渭得出结论:“西人决策甚为精明,只要不抢他们的钱,大帅可在此时取得想要的一切。”

  

    徐渭所说的‘精明’,其实就是不在新大陆跟明军继续耗下去。

  

    西班牙多面作战,别管是接壤的法兰西还是飞地尼德兰,统统打成一锅粥,还有要对葡萄牙动兵的战略。

  

    别说徐渭,就是以任何一个从秦到明这段时间中华帝国的有识之士,观看欧洲诸国都会有一个特别的出发点——如何统一欧罗巴。

  

    所以他想当然地将欧洲看做一个整体,法兰西、尼德兰、葡萄牙、大明的四场战争就是西班牙所面临的难题。

  

    徐渭掌中折扇轻点桌案地图:“输大明一场,贸易谈成,鸟铳火炮流入,其余三场皆有可能取胜;若想赢大明一场,输赢姑且不论,其余三场必输。”

  

    尽管这个论断一点儿都不严谨,他们甚至没见过除西葡英三国外的任何欧罗巴军队,但在幕僚都比较认同——新大陆的明军劳师动众渡海而行,兵力较少辎重有限,但他们一致认为明军比别人强大得多。

  

    陈沐也是认同的,他说道:“虽然跟我们交手的不是西国最精良的部队,但就算他们调来精锐,我们未必赢得这么轻松,他们一定更难受。”

  

    这个时代再没人比明朝人更理解这种感受了,这个时候的大明有七十万兵力可能还少了,但要想调集七万军队出海,难上加难。

  

    甚至就连东洋军府出海都是独立于卫戍、钱粮体系之外才有能力调集兵力出海,如果国中与蒙古开战,就不可能调集上万军队出海。

  

    “西国之况,神似大明啊!”

  

    徐渭抬手指向地图上奥斯曼的方向,道:“隆庆年,刚与蒙古议和,边境仍陈重兵。”

  

    “但比大明最难的时候严重的多。”徐渭说着手又摆到法兰西的位置上:“三宣六慰皆反,国朝兴兵讨伐。”

  

    紧跟着,徐渭再指向英格兰,道:“倭寇跳梁,抢夺掳掠。”

  

    当手挪到尼德兰的时候,徐渭实在不知该如何必须,沉吟着小声道:“坐拥三成赋税的东南诸省商贾作乱,国朝军兵不能制?”

  

    陈沐为之侧目,老疯子这比喻挺妙。

  

    说实话,明朝要遇上西班牙此时经历的内外环境,未必还挺得住,同理之下,西班牙也挺不住。

  

    陈沐认为庞大的西班牙之所以还能挺住,原因皆在新大陆的金银与欧洲兴起的贸易。

  

    就在陈沐还沉浸在徐渭言论带来的幻想中,徐渭已经十分认真的拱手说道:“大帅,老夫以为共治于我有小利而于西国有大利,不可轻易应允。”

  

    “喔?此话怎讲?”

  

    “西国百里之地尚不可治,只知挖山采矿,百姓穷困潦倒仍穷兵黩武,而国朝或许经天纬地之才不会派来海外,可治百里之地……”徐渭攥着折扇做出艰难思虑:“恐怕要多少有多少。”

  

    “一个地方照西人这般,只让百姓顾住生死,其余便为矿山进力役,几乎无赋税可征,一旦由我官吏治理,则无需力役,一年休养生息,次年便可繁荣,依照此处田地收成,兴许同等民户,征得赋税比国中还多,却要与西国分享,大为不利。”

  

    陈沐听到这话笑了,这不是单纯明朝大、欧洲诸国小的区别,也不是谁的更好、谁的就坏,一个问题可以涉及到方方面面,本质上的不同。

  

    分裂的欧洲诸国更重视战争,因为这关系生存,王公贵族与百姓抱团儿生存,有浓厚自治传统,相比统一的中华,约束更少、治理也少,百姓只要活着就行了,至于怎么活,在制度上没有太大规矩。

  

    国王们像大地主,勉为其难地制定一些法令,佃户们爱种多少东西种多少东西,只要田租能交上,他们更在乎养活看家护院的小地主,不但能保护自己的地,还能抢夺别的地主的地。

  

    欧洲佃户都是放养的。

  

    皇帝就不一样了,从不认为自己是地主,他们只总觉得自己是所有人的爸爸。

  

    塑造自己的国,就是塑造的家,塑造自己的百姓,就是塑造自己的儿孙,通过科举,历朝历代的爸爸们挑出比较优秀的儿子,去管理其他子孙。

  

    尤其到明朝,一些成长很快的儿子们还给爸爸制定了严格的约束体系,一个干不好就会被儿子们指责你不是个好爸爸。

  

    但觉得自己是爸爸的臭毛病也遗传了,朝廷命官在地方也觉得自己是所有人的爸爸,家庭优异的考量就是治理地方,开垦多少亩田、收了多少税,辖地里有没有出现坏孙子,坏孙子有没有被拍死,全成了绩效考核。

  

    明朝百姓都是家养的。

  

    家养的没放养的野,徐渭还是很讲道义的,但奈何陈沐是个野生的。

  

    东洋大帅嘿嘿笑着,把徐渭看得发毛,众人就听他道:“我们把自己的土地管好就行了,我什么时候说要派官吏去共治的土地上治理了?”

  

    “共治,我们去那挖人、挖矿、挖木头,能挖的都挖走就行了,别的不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