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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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亚墨利加,秘鲁,利马。

  四十五年前,西班牙海盗弗朗西斯科皮萨罗率船队入侵,在交给印加国王阿塔瓦尔帕的口信中,他这样说着:“请转告贵国君主,欢迎他大驾光临。至于何时来和怎样来,都可以按照他的意思办。不管他以什么方式来,我都会把他当朋友和兄弟接待。我求他快来,因为我渴望和他见面。他将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或侮辱。”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会面中佛朗西斯科皮萨罗用突然袭击的方式俘虏了印加国王,并勒索一屋子黄金与两屋子白银的赎金。

  事情真正的问题出现在印加人真的交出一屋子黄金与两屋子白银。

  勒索到大量财宝后,弗朗西斯科皮萨罗背信弃义地用绞刑将其处死,在印加国王死前的几个月里,西班牙人从巴拿马召集援军,真正的战争在国王阿塔瓦尔帕死后打响,但当时印加人已无力回天,庞大的帝国宣告灭亡。

  如今,西班牙人在利马设立总督区,管辖着周围一切土地,尽管依然保留萨帕·印加的称号,但此后历代萨帕都只是西班牙人的傀儡。

  在利马港口,三艘与西式大船不同的大船正缓缓起航,在由黑红为主体的船壳上,左右两侧分别有一颗像鱼眼般的印记,三艘明船与停靠在港口的西班牙战舰相比并不算大,甚至就算武装商船都比它们大些,船上立着双桅硬帆,缓慢地升起到相对不高的位置,向西北方向缓缓起航。

  三艘福船左右,是唐胡安为明朝使者准备,由两艘大盖伦、四艘小盖伦组成的护航舰队,这艘舰队在海上有不可匹敌的震慑力。

  耶稣会传教士何塞德阿科斯塔身形盖在神色的教士大袍中,深深地看了一眼渐行渐远异域风格的舰队,扣上兜帽带着侍从自港口聚集的人群中缓缓离开。

  “滚回去干活吧,你们这些肮脏的米塔!狂欢结束了!”

  一队不论男女的印第安人身上衣袍被扒光,脚踝被拴上绳索,由一个西班牙士兵带着四个披链甲衫的印加混血儿带领下离开港口,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因为聚集在港口的印加人并不多,这里更多的是西班牙人与葡萄牙人,甚至还有到这里讨生活的意大利人和法兰西人。

  在这座象征着欧洲富贵之源的城市里,唯独没有英格兰人。

  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与国王菲利浦的矛盾已经激化,英格兰人只会躲在海上策划一次又一次对他们船队的袭击,正如秘鲁总督区胎死腹中的袭击明船队的计划一样。

  “这年月真是难熬,对吧?”

  神父阿科斯塔用厌恶的目光看向那几个押送印加奴隶的士兵,向身旁的修士低声说着。

  在半个时辰之前,少数印加人被披上奢侈布料的衣物,被加入到明国使节的送行队伍中,因为在利马的宴会上,耀武扬威的明国人无礼地说出看腻了西夷面孔,为此他们不但准备出两个不用施行米塔制的酋长陪酒,还从奴隶中选出一批人洗净了穿上衣服,只求把这些无礼的明国人弄走。

  米塔制度是西班牙人为接受统治的印第安人量身定做的徭役制度,每个村落除酋长子女与病残者外,所有成年男子必须执行,每年按七抽一的比例执行四个月的强制徭役,从事殖民者指派的劳役。

  他们绝大多数被派往矿山,种植业园、铺路建房、搬运货物也是有必要的。

  这个时代,从这块大地经历的苦难中,流出的血液是白银、肢解的骨肉是黄金,巨量财富加入世界流通的贸易之中,全世界所有国家都受到这份财富的冲击,何况西班牙人。

  明智的修士们已经意识到,他们的意识形态正受到挑战,在对征服印第安人持伦理道德立场的萨拉曼卡学派出现并走向高峰的时间里,耶稣会已取代多明我会成为天主教第一教派,政治危机与宗教危机同时爆发。

  西班牙人的良知在拷问着自己:战争公正吗?印第安人应当得到补偿吗?

  尤其在今年初,他们在墨西哥沿岸设立的所有据点被北美洲的印第安人一扫而空,教士们也不禁扪心自问:福音化的手段失败了吗?

  还有西班牙国内及秘鲁总督区为对抗与明国不公正的条约甚嚣尘上而的战争派,他们在各个阶层试图鼓动对明国发起一次完全的征服战争,以抵消他们的挫败感与危机。

  关岛之战给西班牙人带来的后果太过惨烈,狭小作战范围内大量军队集结并发生密集而高烈度的战斗,言语不通与巨大矛盾使那次战事成为歼灭战,尽管那场战斗中仅有不到六千名西班牙人参战,却给秘鲁总督区几乎每个殖民者家庭都失去了一个甚至更多亲人。

  超过两千个失去父亲的孤儿,无所事事地游荡在各个城市的各个角落,让每一寸土地都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或许生活在马德里的贵族不用看到这样的情况,使他们能够与明国签订议和条约,但在执行战争的秘鲁总督区,好斗的西班牙征服者则没那么容易忘记战争带给他们的耻辱。

  人们陷入了巨大挫败带来的偏激之中,在同一个国家的人群当中,居然会泾渭分明地划出两派。

  一边是上至国王下至人民举国筹备一场新的战争,在由国中漂洋过海传回的书信中,主的森林被砍伐殆尽,用来制作国王远征的东方的庞大舰队。

  可另一方面,以伦理、道德、自然法与人权为中心的萨拉曼卡学派迎来新的春天,自关岛之战后,越来越多的修士认同他们的学说,即所有人类都拥有共同的本质,他们也都拥有共同的权利,例如自由的权利。

  甚至主张‘人民’本身是神授主权的媒介,只是在各种不同情况下,权力才流到了君王手中,当君王是不正义的,‘人民’可以违抗甚至推翻他。

  西方没有陈胜吴广,自然也没有扎根在东亚血脉中对抗暴政的民主之魂。

  但此时此刻,另一种不同的民主如野草般在这片大地上疯长,终有一天会成为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

  神父阿科斯塔就是这个学派的一员,他低声对同伴道:“走吧,修士们的全体大会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