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房里,胡桂扬急忙掏出神玉扔到床上,看着它发愣,耳中仍在回荡花小哥的笑声:“三六舅要娶鬼妻了!”
这只是一句玩笑,胡桂扬并没有特别在意,反而觉得有趣,直到发烫的神玉离开身体,他才仔细思索这句话。
“鬼妻……嗯,有意思,有意思。”
他现在就是陷阱中的一块香甜诱饵,失去自由,却得到供养,闻家人联手东厂借盖房之机设置机关,公主与东宫也要派人过来监视,胡桂扬哪方都没法拒绝,想了一会,干脆上床睡觉。
接下来的日子依然平淡如水,只有神玉时不时有“开水”之意,必须离开肉身,在别的地方放置一两个时辰,才能慢慢凉下来。
每到这时,胡桂扬就会失去对神玉的全部兴趣,仔细谋划如何将它藏起来,甚至毁掉,结论都是暂时没办法。
“怀太监找错人了。”胡桂扬总这样想,他的确做成过一些近似于奇迹的事情,依靠的是坚定信念,还有一些运气,可藏玉、毁玉却需要出人意料的妙计,懒人如他,不具备这样的聪明才智。
神玉就这样一直留在赵宅。
腊月中旬,眼看就要过年,二进院中间一趟的房子已经盖起来,前后遮挡撤去,露出全部外观,的确是富丽堂皇的好屋子,台阶厚重,梁木结果实,厅堂敞亮。
房屋还需要大量修饰,工匠大都陆续退出,回家准备过年,节后再来做活儿,闻家人和东厂校尉则越来越多,校尉代替木栅阻止任何外人靠近,闻家人继续在屋中捣鼓,只留极少数能工巧匠当帮手。
这天黄昏,宁愿为妾的丁宫女被送到赵宅,一辆骡车从后门进来,新人直接住到东跨院,那里没怎么遭到破坏,一直闲置,前两天花大娘子派人彻底清扫过。
花大娘子支持这门古怪的婚事,“公主将身边的丫环送来,你收着就是,我替你谢恩,从此以后,你也算是有了一个真正的靠山。”
花大娘子这天也来了,带着几名仆妇去给新人贺喜,造出些热闹气氛。
丁宫女没有家人,随行男宾是袁茂与樊大坚,跑到前院拉着胡桂扬喝喜酒。
花小哥也来凑热闹,上回喝多酒被母亲狠狠揍了一顿,这回只敢吃菜,见酒摇头,“我答应我娘,成亲之前不再碰酒。唉,我娘啥时候能把我当大人看待呢?”
“等你敢自己做主不怕你娘的时候。”樊大坚话是这么说,手上还是将酒壶挪开。
四人刚吃一会,闻不语与一名东厂校尉竟然来了,各自送上贺礼,要来讨喜酒喝。
将近二更,花大娘子带人从东跨院过来,叫儿子一块离开,对其他人道:“新人进门,盼的是新郎,不是给你们提供喝酒的机会,该散就散了吧。”
几人纷纷告辞,胡桂扬将袁茂等人送到大门口,袁茂晚走一步,向胡桂扬小声道:“两拨人都在,东宫、东厂未必齐心,你要小心应对。”
“是你将人送来的,却要我小心应对?”胡桂扬笑道。
袁茂轻叹一声,“没办法,我和老道想替你应对,没这个本事和机会。”
胡桂扬拱手,“放心吧,左右逢源是我的专长。”
袁茂笑了笑,“左右逢源用不着,别惹事就行。不管何家小姐究竟是谁,成亲之后就没你的事了。”
“嗯?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劲儿啊。”
袁茂笑道:“别想太多,我的意思是妻子还是你的,但是各方应该不会再拿你当诱饵。”
胡桂扬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何三尘若是真不出现,东厂赔了一趟房子,公主赔了一名侍女——真舍得本钱啊。”
“东厂我不知道,公主是真心想送一个人给你,不知为什么,她好像很感激你。”
“许多人都应该感激我,肯送礼的却没有几位。”胡桂扬敷衍过去。
袁茂大笑告辞。
胡桂扬关上门,向老马、老强交待两句,独自去往东跨院,中途经过刚刚建好的厅堂,一走过右手小门,就听有人道:“恭喜。”
闻不语站在墙下的阴影里。
胡桂扬止步笑道:“已经恭喜过了,十两礼金我已收下。”
“嗯。”闻不语不擅长场面话,直接道:“等你跟何家小姐成亲的时候,不会住在跨院里吧?”
“当然不会,她是正妻,要住正房。”
“很好。教主终归是站在本教一边的。”
胡桂扬走近一些,正色道:“我站中间,随你们折腾,我只站中间,反正你们也用不着我帮忙,但是,等你们一败涂地的时候,也别将罪过推到我头上。”
“教主想多了,怎么可能一败涂地?何三尘一定就在何家人当中,即使不是新娘子,也会利用教主成亲一事过来拿玉。”
“神玉已经不在我这里。”
闻不语轻笑一声,“有趣的事情就在这里,神玉直到现在也没个下落,连我都觉得神玉或许还在你手上,何三尘更会相信你。”
胡桂扬伸出双手,“找吧,看它在我手上吗?”
闻不语看了一眼,突然真的伸出右掌,紧紧握住胡桂扬的手。
胡桂扬心中暗惊,脸上却露出笑容,“不试试我的功力,你总是不放心。”
内力就在体内流转,胡桂扬却一点也不能动用,反而要努力克制,显得虚弱。
闻不语很快松手,没有运功催迫,“神玉当然不会在教主身上,它一定是被藏在什么地方,至于具体位置——这世上总有一个人知道吧。”
闻不语转身离去。
胡桂扬在原地站了一会,突然有点佩服怀恩,这一招转移神玉真是太大胆,以至于竟然没人怀疑。
东跨院悬挂着红灯笼,胡桂扬站在大门口犹豫不决,后院还有房屋,曾遭到不小破坏,尚未得到修补,但是还剩几间完整的房屋,可以住人,他扭头看了几眼,再扭回头时,院门已经开了。
“既然来了,站在门口算怎么回事?”
胡桂扬更不想进院了,退后一步,笑道:“怎么会是你?难道……你姓罗,不姓丁。”
罗氏轻哼一声,“年老色衰,哪有资格服侍胡大教主?我是新人身边的侍女。”
罗氏并不老,色也不衰,胡桂扬忍住调侃之心,往院里望了一眼,“我记得你从前是蜂娘的侍女,她不会姓丁吧?”
“想得美。蜂娘曾是知府大人的侧室,就算离开吴大人,也不会落到你家里。”
“那我就放心了。”胡桂扬松了口气。
“她跟我一样,也是新人的侍女。”
“宁为侍女,不为他人之妾,吴知府听说这件事情,一定会非常感动,嘿,没准会为此写首诗什么的。”
“进来吧。”罗氏冷冷地说。
胡桂扬又扭头看了一眼,“你们不就是要等何三尘吗?我不干涉,那边还有空房……”
“等谁你不用管,但你不能让新人第一晚就独守空房吧。”
“咱们心里都清楚,这不是……”
“进来。”罗氏命令道。
胡桂扬迈步进院,笑道:“你们想用这招让何三尘嫉妒?真是……唉,你们但凡对她有一点了解,也不会出此下策。”
“你有更好的主意?”
“没有,有也不说。”
“那就闭嘴。”
“好歹我也这是这家的男主人,你不过是名侍女,能不能客气些?”
“胡大教主虽是主人,但是惧内,如夫人专宠,连我这样的侍女也跟着张狂。”
“还没见面我就惧内了?”
“惧内是天生的品性,胡教主一看就是这样的人。”
“呵呵,勾引男主人是你的天生品性吧?吴知府喜欢你吗?”
罗氏微笑道:“你忘不了那一晚。”
胡桂扬冷淡地说:“当然忘不了,但是与你无关,我分得清年老与年轻。”
罗氏脸色骤沉。
胡桂扬曾因为心存疑惑而惹恼何三姐儿,这回算是小小的报复一下,见罗氏要发怒,迈步就走。
他现在的功力已经很强,却不能用来与任何人动手。
蜂娘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
神玉就胡桂扬在怀中,蜂娘一查便知,他硬着头皮迎上去,笑道:“天生丽质,又有一身奇功,可惜心里糊涂,竟被平庸之辈束缚。唉,所谓天妒红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蜂娘只会笑,盯着胡桂扬看个不停。
“她什么意思?”胡桂扬只好转身询问。
罗氏冷淡地说:“她嫌你不像新郎官。”
“你跟她说,‘惧内之人’都不爱打扮,以防被妖艳女子引诱。”
罗氏已被激怒,却不能发作,嘴里吹出一声唿哨,蜂娘让开去路,目光仍不离开。
胡桂扬推门进屋,关门之后立刻觉得心跳加快。
这才是第一晚,他真不知道以后怎么与外面的两女周旋。
屋里点红烛、挂红帐,摆放数只大箱,桌上还有几样酒菜,颇为喜庆。
胡桂扬愣了一会,看向坐在床上的新人。
新人一身红妆,蒙着盖头,听到声音也不动一下。
胡桂扬走近几步,说道:“这就是一场游戏,很不幸,你我都是游戏中的道具,身不由己。我被困在自家充当诱饵,你被送来当个借口。既然同病相怜,我有话直说:今晚就这样,你睡床,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你不用见我,我也不见你,咱们还是陌生人。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会送你出去,另寻宅院和仆人,再让花大娘子给你寻门亲事,这里的事情谁都不提,一点不耽误你嫁人。”
新人仍然不动,也不开口。
胡桂扬坐到桌边,将酒菜稍稍推开一些,“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休息吧。”
胡桂扬吹熄蜡烛,悄悄走到门口,向外窥视。
罗氏与蜂娘都已不在,胡桂扬想了想,还是决定留宿一晚,至少得给东宫那边一个印象,他愿意配合。
回到桌边坐下,胡桂扬隐约看到新人仍坐在那里不动,笑道:“你别怕,公主不在这里,那两名侍女只管抓人,只要表面功夫做足,她们才不会多管闲事。你快睡吧,我也得休息,明天不知有多少事等着呢。”
“我睡不着。”新人终于开口。
胡桂扬一下子愣住了,觉得这个声音竟然有些耳熟,“你……不是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