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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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桂扬睡个好觉,赶到己房时已近中午,书房里挤满了人,各房的百户、总旗、小旗总共十五六人,正在热烈地讨论找人、抓人之计。

  百户左预也在其中,谈笑风生,与江耘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他显然从锦衣卫那边打听明白了江经历的底细,一扫心中的疑惑与抵触,尽其所能巴结这位“夺权者”。

  胡桂扬站在门口,寸步移动不得,听了一会,发现这些人只是泛泛而论,并没有提出真正有效的办法,江耘却听得很认真,偶尔提出疑问,或是表示称赞,总之要令人人满意,自以为受到赏识。

  又过小半个时辰,胡桂扬肚子咕咕叫,其他人也都饿了,众军官方才告退,左预经过胡桂扬身边时,向他大声道:“好好做事,跟随江经历是你的福气,今后前途无量,我们都羡慕你呢。”

  左预脸上带笑,眼神却是冰冷冷的。

  胡桂扬笑道:“托大人吉言,我要求也不高,升个副千户就够。”

  副千户正好比在场众人的品级都高一些,左预等人冷笑而出,谁也不接话。

  军官们都走了,仆役立刻进来,询问是否在此开饭,得到肯定回答之后,送进来八样菜肴、一碗米饭和一壶茶水。

  衙门内不准饮酒,仆役头儿上前小声道:“大人,如有别的需要,我们也可以满足,比如壶里未必非得装茶……”

  “哈哈,多谢,今天不需要,再拿一副碗筷,我与胡校尉同吃。”

  “是。”仆役头儿退下的时候,毫不掩饰脸上对胡桂扬的艳羡之情。

  “那我就不客气了。”胡桂扬拎来一只凳子,坐在江耘侧边,“这里的饭菜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得多。”

  碗筷送来,胡桂扬客气了一会,随后放开大吃,米饭吃完又要两碗,一个人吃下多半菜肴。

  仆役进来收拾东西时都吃一惊,八样菜肴量都不少,足够填饱三四人的肚子,今天竟然差点没够。

  仆役头儿诚惶诚恐,“我再拿些糕点来吧。”

  江耘看向胡桂扬,胡桂扬摇头,“吃不下了。”

  “那就不需要了。”

  书房里再无外人,江耘笑道:“我以为过些天才能看到你。”

  “我不是说过吗?这里的饭菜好。”

  “哈哈,欢迎常来。慢走不送。”

  胡桂扬没动,“我可以跟着你查案。”

  “求之不得。”

  “但是有件事你得向我说实话。”

  “就算你问我第一次吃花酒在什么地方,我也会如实相告。”

  “肯定是在南京啊,那地方我不熟,问之无益。嗯,你究竟是什么人?”胡桂扬昨天就问过这句话,今天又提出来。

  “在下江耘……”

  “不不,我问的不是姓名,至少告诉我他们眼中的你是什么人。”胡桂扬指向门外。

  “左百户他们?”

  “对,你必然有些来历,他们才肯如此奴言婢膝。我也可以去打听,但是太麻烦,不如直接问你。”

  “这样倒是省事。我在他们眼中是什么人……这些人没对我说过,我也只能猜测。”

  “还有谁能比你的猜测更准呢?”

  “哈哈,也是。我在南京倒是有些小小的名气,估计这边的锦衣卫未必知道。我这人爱交朋友,在京城也有不少,但是江湖人居多,锦衣卫未必瞧得上。我家里钱财向来是一手进一手出,难得有过夜的余财。想来想去,只能有一个原因,我是皇帝降旨,从南京特意请来追查神玉下落的。”

  胡桂扬一惊,“真的……圣旨?”

  “假旨我也不会接啊。”

  “佩服。”胡桂扬拱手,“还好是先吃饭再交谈,否则的话我肯定吃不痛快,至少你面前的几盘菜我不敢动。”

  “哈哈,原来一道圣旨的威力如此之大。”

  “皇帝怎么会召你进京?你的‘名气’可不小啊。”

  “名气不在乎大人,而在于由谁传扬。我在南京户部下面挂职,从小就爱结交江湖上的朋友,二十五岁时加入非常道……”

  “非常道?你的地位肯定比沈乾元高吧。”

  “他是非常道十大力士之一,与他地位相当的是砚主,往上是纸主,再上是墨主,与之相当的是护法与讲经,更上就是我了。”

  “你是笔主?”

  “笔主空缺,我是经主。”

  “这么多主,非常道里人不少吧?”

  “总数不到一千。”

  “还不如五行教一派人多。”

  “非常道求精不求多。”

  “沈乾元来京时,我没见他受到官府重视,怎么你就能得到圣旨相召呢?”

  “沈乾元独自来京,结交的多是京城好汉,我是被人推荐到皇帝面前的。这位推荐人胡校尉应该认得,少保商大人。”

  “商少保致仕还乡,还有这么大面子?”

  “在郧阳府,商少保曾经立下功劳,天坛祭神之前,商少保也曾多次上书,苦劝皇帝以社稷为重,敬祖拜天,不可受江湖术士之骗。可惜皇帝当时听不进外人的话,唯一做的退让,就是将一枚玉佩辗转送到胡校尉手中。”

  胡桂扬想起来了,“而玉佩是商少保送到宫里的。”

  “商少保是从我这里得到玉佩的。”

  “好大一个圈子,怪不得你要找回神玉……你又是从谁手里得到的?”

  “它一直就在非常道手中。”

  “这就奇怪了。”

  “并不奇怪,天机船降世已有一百多年,为了激发凡人的力量为其所用,做过多次尝试,流出不少宝物,直到郧阳府才终告成功。那枚玉佩是七十多年前流传下来的,世上应该只有一枚,能够储存的神力远远多于所谓的金丹。只有一个麻烦,神力只进不出。”

  “所以你们献给皇帝,希望收贮神力。”

  “正是这样,神力虽强,却不是凡人所该拥有的力量。本来我们以为希望渺茫,但不得不试一次,未料到竟在胡校尉手中完成大功。”

  “嘿,好一场大功。既然完成了,你们干嘛又要找回神玉?”

  “我刚才说过,神玉收贮神力只进不出,但是最近有传言说,或许有办法将神力取出来,重新流布世间。”

  “我也听过类似的说法,甚至有人对我说,天机船有意散布神力,以观察凡人的变化,如果不满足天机船的愿望,等它再临的时候,很可能释放更多神力,造成的危害更大。”

  “有这种可能,与‘天机再临,奇者飞升’倒是吻合,但这是以后的事情,谁也猜不透天机船的真正意图。我现在只想找回神玉,然后将它毁掉。”

  “你有办法毁掉神玉?”

  “神玉怕火,如果记载没错,以旺火连烧三月,或许可以破坏神玉,里面的神力也将释放出来,所以烧玉时必须是在无人之地。”

  “没人的话,谁来添柴烧火呢?”

  江耘微笑道:“西北有地火,往往连烧数年,方圆数十里寸草不生,正是毁玉的绝佳之处。我已找妥几处地点,所差者唯有神玉。”

  胡桂扬想了一会,“皇帝知道你要毁掉神玉吗?”

  “一步一步来,先找神玉,然后再慢慢劝说皇帝毁掉神玉。”

  “嘿,你倒真是实话实说,也不怕我告密。”

  “我以至诚相交,虽死不悔。”

  胡桂扬挠挠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没法告密了,反正我想告密也找不到人,上司没一个肯相信我。”

  “胡校尉还有什么要问吗?”

  “暂时没了。”胡桂扬想了一会,“你的计划是什么?”

  “胡校尉愿意做我的帮手了?”

  胡桂扬又想一会,轻轻拍一下桌子,“闲着也是闲着,听你说得有趣,那就参与吧。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个比较懒散,你若有不满,随时说,让我改正是不可能了,但我可以退出,继续当一个清闲校尉。”

  “放心,我所看得胡校尉者,并非勤奋,而是……”

  “聪明?”

  江耘笑着摇摇头,“志向。”

  “志向?我刚说自己懒散,你竟然看中我的‘志向’?”

  “胡校尉不信鬼神,仅此一点,就足以胜过锦衣卫千千万万名校尉。”

  “不信鬼神也算志向?”

  “算,寻找神玉时,这一点尤其重要。面对神力,极少有人能够保持坚定,皇帝不能,宫中阉侍不能,文武百官不能,连商少保也不能,他必须避居远处,才能做到‘旁观者清’。我曾反复自问,神玉若是真的放在面前,我未必不会心动。所以胡校尉的‘不信鬼神’就非常重要,没你帮忙,谁能舍得将神玉送进地火中去?”

  胡桂扬差点要说神玉就在这间屋子里,被故纸堆掩埋,但他忍住了,倒不是怀疑江耘,而是觉得太早说出真相,实在无趣。

  “原来我这么重要。”胡桂扬笑道。

  “你很重要。”

  “我还以为你就是想从我这里找到神玉。”

  “我已经问过,你说神玉不在你身上,那就是不在,我相信,咱们去别处找。”

  “去哪找?”

  “何三尘。”

  “经历大人不会也以为要嫁我的人是她吧?”

  “必然是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自投罗网。”

  “这不是自投罗网,如果这世上有人掌握取出神力的法门,肯定是何三尘。我听说,取出神力比注入神力更难,需要大量凡人相助。何三尘拥有神玉,但是手下无人,所以她要回到京城,向朝廷求助。”

  “那也用不着非得嫁我啊。”

  “她自有想法,只是还没有完全显露。”

  “既然如此,咱们还查什么?等着就是了。”

  “何三尘是要取出神力,而我要将神力毁掉,道不同,自然不能只是干等。胡校尉也支持毁玉,对吧?”

  “对。”胡桂扬回答得干脆,心里却有些迷茫,神玉明明不在何三尘手中,她回京城的目的依然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