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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明越对着被挂断的手机, 呆了不到五秒钟,对面又给他打了回来。

    林风轻轻喘着气, 说道:“十分钟之后打给你。”

    他的声音背景里一片嘈杂,隐隐能听到有人争吵和咒骂的声音。

    纪明越知道他那边应该是出什么事了, 现在抽不出时间, 连忙道:“嗯,那你快去吧, 我不急!”

    林风低低“嗯”了一声,再次挂断了电话。

    这次被挂电话, 纪明越就不像刚才那样六神无主了,其实林风只说了“十分钟之后再打过来”,其他的什么都没提, 但还是就像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至少林风没事。

    他转身收拾一下文件袋和垫板, 上了陈司机停在一边的车。

    陈司机经常接送他们俩, 也对他们很熟悉了,见纪明越上车, 问道:“明越,还用等林风吗?”

    “嗯……”纪明越想了想道, “应该不用等了, 不过我还要等他的电话才能决定去哪。您吃饭了吗, 要不就在我们学校这儿垫一口?”

    陈司机还真没吃,他想着待会儿应该还会接送纪明越去其他地方, 一时半会回不了家, 纪明越也从来不会为这些事计较, 于是点头道:“成。咱们一起去吧?”

    纪明越摇了摇头,说:“我等林风电话。”

    陈司机道:“那我也给你带点吧,你想吃什么?”

    纪明越往窗外张望了一下,说道:“您给我打包份芒果慕斯蛋糕吧。”他现在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他想到一会儿还不知道去哪,最好还是有点食物有备无患。慕斯蛋糕不怕放凉,随手带着,不论自己吃还是当礼物送都方便。

    “好。”陈司机点头,“那我快去快回。”

    纪明越在车上握着手机数时间,数到第十分钟的时候,林风真的给他打了回来。

    “喂?”纪明越接了,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林风?”

    林风在那头轻声回答他:“嗯,是我。”

    纪明越七上八下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不少。

    林风又道:“你还在校门口等我吗?别等了,回家吧。”

    “你在哪啊?”林风那边带着渺远的回声和风声,让纪明越觉得他那里好像很空旷,而且很冷,纪明越忍不住追问,“……你怎么样?”

    林风顿了顿,还是告诉他了:“我在医院。”

    *

    林风的舅舅江思行一家中午上门,自己说是来看望江曼云,还要给她介绍一份“好工作”。

    他们一个劲儿地给江曼云说这工作工资高又清闲,最适合她养身体,一直把江曼云说得心动了,才揭晓谜底:这“美差”,实际上是给一户有钱人家做看护别墅的保姆。

    如果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健康人,这当然是份好差事,可问题在于江曼云是个刚做完手术、情况并不稳定的病人,而且她还有儿子要互相扶持照顾。

    江曼云一提林风,江思行便像早有准备似的,越发起劲地劝她让林风去住校,口若悬河,学习、交通、花销……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全无比。

    江曼云这么一听,顿时就警醒了,她再套江思行的话,问了一句“我们母子都不在家,房子怎么办?”江思行脸上的表情就像“终于等到你说这话了”似的,兴奋得差点儿跳起来。

    江思行让他老婆按住了,安静没半刻,又滔滔不绝地讲起现在的房地产有多泡沫,别看现在房价飞涨,很快就会崩盘,不如早脱手早好。

    而他们一家,就愿意做替江曼云承担风险的人,他们愿意出“高价”买下林风家的房子,让他们母子拿到大量现金,也让他们能更“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如果是前世的江曼云,也许还念着和弟弟的亲人情分,想他是一时糊涂,应该也就是软软和和地拒绝了他们,而后回到房间里一个人默默伤心;但是这一世,她几次三番地受林风提醒,自己心里对他们早有了戒备之心,江思行一提出来她就察觉到了,后来冷眼旁观,更是发觉弟弟一家口口声声说着“为他们母子好”,实际上却冷血无比、满心满眼只盯着他们家的房子!

    她心寒又愤怒,看江思行夫妻还在喋喋不休,当即断然下了逐客令,叫他们从自己家的房子“滚出去”!

    江思行想不到一向温柔的姐姐竟然会突然爆发,直接叫他们“滚”更是让他觉得面子挂不住,忍不住和江曼云争吵了起来。

    江曼云性格温和柔弱,其实能骂出一句“滚”已经是极限,她争辩了几句,看着从小疼爱的弟弟在她面前急赤白脸、指着鼻子说她“蠢笨”“不识好人心”“死了老公还病怏怏的,又不肯找工作,将来没人要,还不是拖累林风!”……

    弟媳妇在一旁表面是劝阻,实际是帮腔,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他们夫妻的声音不由分说地灌入她的耳膜,震得她的大脑嗡嗡作响。

    她浑身颤抖,再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骂了一句“滚!”眼泪就簌簌地跟着流了下来。

    她看见江思行又瞪起了眼睛,像要继续跟她争吵,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极度疲惫的灰心,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

    “那……你是不是、没有考完试就走了啊?”纪明越问道。

    “嗯。”林风低声答道,“把我妈送到医院之后,他们就给我打电话了。正好那时候我怕出什么事,在考场里也一直开着手机震动,放在包里。后来手机响了我要去接,监考老师说,要么手机上交,要么这科成绩作废,我就直接出来了,打车去的医院。”

    纪明越踟躇一下,问:“你、你妈妈现在情况还好吗?”

    “她还在抢救。”林风说完这句,两人都沉默了。

    好一会儿,纪明越才说:“你在哪个医院?我可以去找你吗?”

    “我……”林风似乎是下意识就要回答,顿了片刻,改口道,“算了,你不要来,这里太乱了,别影响你考试。”

    “我考不考也就那样……”纪明越道,“你吃饭了吗?我能给你带点吃的过去吗?”

    “不用,我现在也吃不下。”林风道,“我现在得回去,你别想我的事了,我没事。你回家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别白复习了那么久。”

    “我……”

    “挂了,听话,啊。”

    “……”

    纪明越把手机放到膝盖上,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通话已结束”怔怔出神。

    蝴蝶翅膀又扇动了。

    他对于江曼云的病情,一直了解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在林风父亲出事时病倒过一次,做了手术,在林风高二时又病情复发,林风就是在这一次卖掉了自家的房子。

    他不知道这一次江曼云病倒,是前世就有的插曲、并不严重所以没造成太大影响;还是本应该发生在林风高二的那次复发,提前到现在发生了。

    如果是那一次……手术后的复发,比第一次病倒更加来势汹涌,纪明越记得,江曼云打从那次入院之后……就再没有从医院出来过。

    “明越,蛋糕。”陈司机就近随便吃了饭回来,打开车门上车,把一小盒精致的慕斯蛋糕放到后座,“你接到电话了吗?咱们接下来去哪?”

    “接到了。”纪明越垂眸想了片刻,说道,“不过咱们不急着走……我先给我爸爸打个电话。”

    *

    “林风,不是我们不想帮你。”林风的舅妈名叫崔慧,她生得肉长脸、吊梢眼,眉毛画得细细的,看人都是自上往下,从富态里透出一丝刻薄。

    她不到一米六的个头,此刻便单手叉腰站在坐着的林风面前,试图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舅舅最近要升官啦,你还没出社会,你不懂,走动疏通起来、那钱都不算钱,就跟流水一样的花呀!”

    “你舅舅在这上面磨了十来年了,好不容易有机会了,你说他能放弃得了吗?”林风一抬头,崔慧发现他坐着居然都能和自己平视,顿时心里不大爽快,扭了扭身子道,“你还太小,做人得往长远了看,你舅舅只要过了这一关,将来就是领导了,领导还有什么办不成的吗?”

    林风在心底微微一哂:江思行所谓的“高升”,其实就是在机关里熬了十几年,终于从一个普通科员要熬上副科长了,这“领导”还没当上,领导的派头倒是先出来了。

    “大姐毕竟是大姐,该出钱的地方我们肯定不会含糊,像刚才送大姐来抢救的时候,叫我们交挂号费,我毫不犹豫就去交了!”崔慧说得理直气壮,因为她真是这么想的,“再交别的就太多了,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处,负担不起啊……”

    “你哥最近也要结婚了,女方非得买房子,不买就不结婚,你说说,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崔慧愤愤唾了一口,显然对这个儿媳妇也很不满意。

    她和江思行有个儿子,他们结婚早,这儿子比林风还大两岁,不过林风今年才十六,他儿子再怎么也到不了法定结婚年龄。

    “他不是没到年龄吗,怎么结婚?”

    “那女的怀孕了,能怎么办?就先把婚礼办了,等年龄到了再补呗。”崔慧道,“她家仗着肚子里有个儿子,彩礼要得贪得不行……你看看,我们都苦成这样了,还碰见什么好事都想着你们,结果大姐一点也不领情——”她绘声绘色地学着江曼云当时的语气,夸张地瞪圆了眼睛,“还叫我们‘滚’!”

    他们没坦白对林风说江曼云是怎么倒下的,只说“和她商量了几句,她突然激动起来,然后就晕了”,但林风以他们一贯的作为,自己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心中雪亮,但因为一心忧虑江曼云的病情,面对舅舅夫妻的喋喋不休,只当是苍蝇乱舞,懒得理会。直到现在,崔慧为了洗脱自己,竟然丑化江曼云,把她描述成一个不可理喻的形象,林风霎时心从火起,霍然起身,冷冷说了一句:“她说得没错,你们就应该滚。”

    他站起身来,足足比崔慧高一个头,崔慧被他身上的压迫力吓得后退一步,刚好这时候江思行抽完了烟,从转角出来,正巧听到这一句,立刻瞪眼道:“林风,怎么跟你舅妈说话呢?”

    *

    纪明越赶到医院时,林风和那对夫妻正处在剑拔弩张的状态下。

    其实说剑拔弩张倒也不确切,林风显然懒得理会他们,抱臂靠墙站着,视线一眨不眨,始终凝望着抢救室的大门。

    而崔慧是最先被骂的,这会儿反倒扯着江思行,口中嘀嘀咕咕,时不时冲林风身上挤挤眼睛,示意想要的东西没到手,他们还得忍一忍。

    “林风!”纪明越才不管他们,直接叫了林风的名字。

    林风回头看到他,眉头先是一松,而后又皱了起来,等纪明越走到他身前,才低声说:“不是让你不要来了么?”上下打量纪明越一遍,“没带口罩?”

    “没,我没事,我爸转院回来以后,我经常去看他,现在都闻习惯了。”纪明越摇摇头,晃了下手里的蛋糕,“吃饭了吗?路上随便买的,你垫两口也行。”

    “不了。”林风这会儿实在是没胃口,他本来站了很久了,还没觉得有什么,看见纪明越一路拎着蛋糕过来,手指都被勒得微微泛红,当即说,“你坐下,把蛋糕放那儿吧,我想起来再吃。”

    崔慧见来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觉得是林风的同学,并没有放在心上,和江思行两人商量妥当,夫妻俩便挨着林风他们坐了下来。

    “林风,刚才你舅妈也是有点激动了。”江思行开口道,“你不该跟她那么说话,她毕竟是你的长辈,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你跟她赔个不是,咱们……”

    林风正专注听纪明越说话,闻言还没说什么,纪明越先冷笑一声,对林风道:“我听说有些人仗着自己多活了几年,不管干什么、哪怕他朝你吐口口水,都能说成是为你好,林风,你说这种人厉不厉害?”

    江思行的脸顿时涨红了,林风倒是笑了下,说:“厉害。”

    纪明越说话的对象是林风,眼睛也自始自终瞅着林风,江思行不好发作也不好反击,只能不断在心里默念房子要紧,不好把关系弄得太僵,忍了又忍才道:“林风,你懂事点,我姐她身体这样,将来咱们需要互相照顾、帮忙的时候还多着。哪怕以后再做手术,要签字什么的时候,你一个未成年人,都没资格往上写你的名字……”

    所以还不是得靠我们?尽管被崔慧告诫再三,江思行脸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我听说入院的时候,可以让病人签一个委托授权书啊?”纪明越对着林风,又开始了他的“听说”,“没说非得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吧?亲戚里也有狼心狗肺的,有良心的成年人可是满大街跑。”

    他还故意给“狼心狗肺”四个字加了重音。

    “这位……”江思行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忍无可忍道,“我跟林风谈的是我们的家事,你有什么资格……”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资格?”纪明越终于转过脸来,朝江思行说话了。

    江思行才发现这个少年长得非常好看,不光是好看,一挑眉看人的时候,几乎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

    纪明越冲他挑了挑嘴角,说道:“你又怎么知道林风的家事,不是我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