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 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会尽快回学校, 不耽误上课……好，不会的……”

    林风刚挂掉电话, 纪明越就从病房里探个脑袋出来：“怎么样，请好假了吗？”

    “嗯。”林风道，“老师让我们不要耽误太多课，还有，明天就是校庆，叫咱们别忘了表演节目的事。”

    “辛苦排了这么久呢，不会忘的。”纪明越走出来, 轻手轻脚把门关上, 说道，“我跟我爸说了，今晚就坐飞机回去, 张秘书已经给咱们订票了。”

    “今晚几点？”

    “好像还是九点多。”纪明越看林风身上穿的还是前一天的衣物，有些心疼，侧身让了一下道, “你进去躺会儿吧，昨晚睡得好吗？屋里有沙发和床。”

    昨晚林风说怕打扰到纪宏，没有进病房，和张飒一起回去睡了一宿酒店。这会儿他精神看上去还好, 闻言道：“不用了, 我睡得还好。纪叔叔醒了吗？”

    “没呢, 刚睡下。”纪明越摇了摇头，“他凌晨三点的时候醒了一会，之后又睡了，到刚才六点，护士过来给他抽血，然后食堂的人推餐车过来送早餐，我拿进去，刚给他吃了一口，他就说没胃口、要等睡一觉起来再吃。”纪明越偷笑了一下，“我猜是他嫌太难吃。”

    “真有那么难吃？”林风觉得纪宏平时也是个沉稳干练的商务人士，“嫌医院饭菜难吃埋头睡觉”这么孩子气的举动由他做出来，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我尝了一口是真难吃。而且老小孩老小孩嘛，人家还是病患。”纪明越笑说，“护士其实好像也心里有数，因为她说，要不然就再等等，先睡一会，到七点半左右，就让工勤员叫醒他，直接推他去做B超之类的，有些检查需要空腹才能做。”

    林风低头看了眼手机，现在是早上六点五十，要是在学校，这会儿应该已经有学生陆陆续续到校了。

    “纪叔叔有什么喜欢的花吗？水果呢？”他忽然问。

    “他没什么喜欢的……”纪明越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说道，“而且你也不用带礼物，你是陪我来的，你看我都空着手，你破费什么？”

    林风的手指来回摩挲手机，微微沉吟着没说话。

    “你吃早餐了没？”纪明越不想让林风再去想礼物的问题，转而问道，“我准备待会儿去楼下给我爸买饭吃，你有想吃的吗？”

    “没什么，不过——”林风的指尖稍稍一顿，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有想吃的吗？我可以给你们做。”

    *

    纪明越前世有一次在国内签售，来A市住过几天。

    不过A市的菜市场，无论几年前还是几年后，好像都没什么大的变化。

    清晨六七点钟，正是早市最热闹的时候。林风打算做些清淡的，用手机查了菜谱之后，到米粮区买了五斤大米、半斤糯米，去杂货区买了些调料，又到蔬菜区买了紫薯、山药、小白菜和香菇。

    考虑到纪宏有骨折情况，他们去买了些水果、豆腐，还去肉食区买了鸡蛋、猪肉。北方菜市场作风豪放，你买个一两二两的，他压根不愿意费事去卖给你，他们俩干脆就每样都买了不少。

    “没、没事，等咱们走了以后，还可以让护工做，就放在里面的小厨房……阿嚏！”肉食区总是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鲜血与肉腥混合的味道，林风还好，纪明越简直闻得一阵阵犯恶心，不得不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跟林风说话。

    林风称好了鸡蛋，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带他拐进了一家两元店。

    “来这儿干嘛，买碗吗？”纪明越揉着鼻尖，“医院里应该有的吧，或者去超市买呗……”

    “拿五个一次性口罩。”林风跟老板说道。

    “怎么买那么多这玩意儿……”一边走出两元店，纪明越一边问。

    “这里卖的口罩质量一般，你觉得不好用了能随时换。”林风拆开其中一只的包装，把口罩给纪明越戴上，“算一算能做三顿饭，不能光喝粥和汤，我准备再去买些鲫鱼。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么？”

    林风刚才挑菜，菜上都还沾着新鲜的晨露，因此他的指尖很凉。

    冰凉的指尖擦过耳后的软肉，一触即分，让纪明越的脸微微发烫。

    事实证明，林风临时买的口罩果然是有必要的，如果说肉食区的肉腥味道还只是难闻的话，生鲜区对于纪明越的杀伤力就堪比生化武器了。

    他因为觉得二元店买来的口罩太黏，想摘一下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结果被扑面而来的浓郁鱼腥味刺激得差点吐了。

    他刚干呕两声，听见旁边有个路过的小女孩说：“妈，你看，那个哥哥好娇贵，我都不用戴口罩的！”

    妈妈摸了摸她的头，骄傲道：“是呀，婷婷最棒了！那个哥哥以前一定没来买过菜，不像婷婷这么懂事。”

    纪明越：“……”

    他不是没买过菜，他只是很少逛国内的露天菜市场！

    林风侧头瞥了他一眼，眼底漾起一层笑意，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低头看：“换一个口罩吧。这里面最喜欢哪条？”

    纪明越觉得林风问他的口吻、和那个妈妈哄孩子也没多大区别了：正常不应该问“你觉得哪条最好”吗？问小孩子才说“最喜欢哪条”吧！

    不过，现在的每一次开口对他来说都是次灾难，他干脆也就不抗议了，听林风的话，重新戴了一副口罩，低头看生鲜箱里活泛地游来游去的鲫鱼。

    “买几条啊？”

    “两条吧，不用太大，如果张秘书过来，还可以一起吃。”

    挑好了鲫鱼，林风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准备和纪明越一起回医院。

    纪明越林风手上提得满满当当，怪不好意思的，连忙上前分担：“这些给我吧。”

    林风手朝后让了让，没让他一股脑拿去，而是抬抬下巴示意：“你拿我左手的糯米、香菇、小白菜，右手的紫薯和山药，剩下的给我拎。”

    结果纪明越提的都是比较轻的蔬菜，看似很多，其实相对更重的豆腐、鸡蛋、鲫鱼等，依然是林风拎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菜市场外面走，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而且这种露天菜市场地面凹凸不平，偶尔还有拿着破碗、跪在当中乞讨的乞丐。

    林风看纪明越走出一段路了，还不住地回头看，无奈：“那个男的有手有脚，长得还那么壮，不用你给他钱。”

    “我知道。”纪明越笑，“我就是看看他写在板子上那段话，编得挺有意思的……”

    他一边说、一边跟着林风走，一不提防就撞到了人，一个趔趄，还是让林风拽了一把才站稳。

    他撞到的是个中年大婶，手里提着满满的菜，让他这么一撞，掉了两片菜叶子到地上。纪明越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看……”

    大婶低头看了看掉到地上的菜叶子，抬头狠狠剜了他一眼，手直接伸到纪明越的塑料袋里，抓走了一把蘑菇、塞进自己的菜篮里，这才略微满意，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了。

    “……”纪明越啼笑皆非，“我的蘑菇……”

    林风也有些失笑：“这种人还是挺少见的，算你今天长见识了。”

    “剩的这些还够做菜不，要不要回去再买点？”纪明越问。

    林风道：“够了，本来就是往多了买的，走吧。”他把两手提的东西全都转移到左手上去，右手则下滑、握住了纪明越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走。

    “林、林风……？”

    “就你这个走法，估计等走出菜市场，我们这一袋蘑菇还不够你赔的。”林风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角浅浅勾了一下，“看路。”

    他颜色清爽的衣角被风吹得微微鼓荡，黑色的碎发扫过眉梢眼角。灿烂的阳光扑在两人相握的地方，渲染出一片模糊的光晕。

    “不是你说的这种人少见嘛……”纪明越轻声嘀咕了一句，被抓着手腕、一路穿过拥挤的人潮。他看着林风的手，嘴唇翘了翘，也不说话了。

    *

    等回到医院，纪宏不在病房，应该是被工勤员叫醒，推到楼下去做相关检查了。

    林风今早上楼的时候，就在电梯口听人议论过这种特需病房。据说里面有独立卫生间、单独的小厨房，冰箱、彩电，甚至还接通了网络，住一个晚上就要三千多。

    他想到当初自己陪母亲住院的时候，好几个人住同一间病房，有的病人不讲卫生、有的病人排泄不能自理、有的病人特别喜欢打呼噜，到了晚上，整个病房都是他响亮的呼噜声。

    他怕江曼云睡不着觉、精神身体受影响，给母亲买了能买到的、最好的耳塞，他自己却是不敢戴的，因为怕江曼云半夜醒来有什么需要找他，万一他没听见，会耽误事情。

    因此，他都是整晚整晚地蜷在狭小的行军床上，听着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从中辨认属于江曼云的任何细微动静，一直到天亮。

    “进来啊。”而此刻，纪明越推开门，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示意他跟进来。

    里面采光正好，显得窗明几净，一张病床，一张专门给家属用的陪床，都十分宽敞柔软。进门右手边是独立的卫生间，而左拐则是设备齐全的小厨房。

    这里甚至还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待客厅，漂亮的沙发、电视，墙上还贴了米色的暖调墙纸，显得极度温馨舒适。

    纪明越已经率先进了小厨房，左看看右看看：“碗筷还挺齐全的，哦，这还有消毒柜……听说大超市离这挺远的，幸好不用去买了……”

    林风把买来的菜放在流理台上，赶他出去：“别在这儿添乱，手机借我，去床上看电视去。”

    纪明越怏怏不乐地扁了扁嘴，要了林风的手机作为交换，才乖乖转身出去了。

    林风浏览着手机上查到的菜谱，把暂时不用的菜放进冰箱，将大米、糯米洗净浸泡，再将紫薯、山药洗净切块，用清水浸泡，小白菜切去根部之后、也过水洗净。

    做完这些，他走到小厨房门口，向外望了一眼。

    纪明越盘膝坐在宽敞柔软的床上，双手撑在身后，正仰着脸看电视，偶尔低头看一下手机。价值几千块的鞋子被他随意地踢在床下，清早的阳光沐浴在他身上，看起来明亮又温暖。

    人和人之间，的确是生来就有差距的。

    但被这份差距养出来的人，他却一点也不嫉妒，甚至觉得弥足珍贵。

    *

    不到八点半，纪宏被工勤员推了回来，这么楼上楼下排队检查地折腾一通，他愈发饥肠辘辘了，回到病房，连他早上觉得难吃得要命的医院早餐，都可以勉强将就一下。

    刚好看见纪明越坐在床上，纪宏道：“早上医院给送的那个早餐呢，我不是说我起来吃？中午张飒要是过来的话，你叫他提前在饭馆买点菜……”

    “不用飒哥买了，那早餐也让我送给别的病房了。”纪明越颇骄傲地一扬眉，“今天林风给咱们做饭！”

    “林风？”纪宏这才注意到从小厨房里不断传来的窸窣动静，有些牙酸，“他还会做饭？”

    “会啊！”纪明越自豪点头，“林风做饭那才好吃，我们一起补课的时候，晚饭都是他做的！而且他简直是天才，只要我说想吃什么，哪怕没做过，只要给他查了菜谱，他都能做得跟上面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纪明越还不自觉舔了下嘴角，仿佛在回味林风做过的各种美食。

    纪宏：“……”

    “叔叔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林风也从小厨房走了出来，他身上系着条围裙，不过身材颀长，笑容干净，仍显得英俊非常，“汤要多熬一会，粥已经快好了。听纪明越说有厨房，我就用了一下，希望您不嫌冒昧。”

    “不冒昧！”纪明越踊跃发言，“是让你给我们做饭吃，哪里冒昧？”

    纪宏瞥了一眼自家儿子，感觉牙更酸了：“哈哈哈，当然不会了，叔叔还要谢谢你。明越，多跟人家学学。”

    纪明越口中说道：“哎呀，我懒嘛……”视线还分明恋恋不舍地留在林风身上。

    纪宏：强颜欢笑.jpg

    *

    三个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了这顿早餐，林风的厨艺居然比纪宏想象中还要好得多。

    纪宏因为还在恢复早期，不能吃太油腻荤腥的东西，林风做的也是以素菜为主。

    看似简单的紫薯山药粥，大米糯米都事先用冷水泡过，米粒煮得颗颗晶莹，滑而不碎，配上紫薯清甜软糯、山药清脆爽口，一碗粥做得清香扑鼻，引人胃口大开。

    之后是豆腐小白菜汤，汤熬了许久，豆腐已经十分入味，滋味香滑，小白菜又恰好中和了多余的油腻，而且奶白映着碧绿，色调清新又讨喜，连查房的医生九点过来，都不由自主多瞟了他们的饭桌好几眼。

    ……难怪自家儿子会这么称赞有加，他说的是实话啊！

    心满意足地吃完这顿，纪宏发现自己看林风，好像都比之前顺眼不少，而且自家宝贝这么主动，也怪不到人家是吧……

    林风也似有所感，中午再接再厉，从冰箱里拿出一条鲫鱼，早上的豆腐还有不少剩余，小厨房里慢慢地又飘逸出来鲜浓的馨香……

    纪明越的手机依然在林风那儿，他只能咬着从楼下买来的棒棒糖看电视，纪宏看了他片刻，招手叫他过来。

    “爸？”纪明越坐到了纪宏的床边，帮他把床摇起来。

    纪宏拍了拍他的手背，压低声音说道：“明越，你还记得你跟爸爸说过的，你做的那些梦吗？”

    纪明越听了，也跟着严肃起来，点头应道：“记得。”

    纪宏神色郑重：“你还记得多少……能详细和爸爸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