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低下头, 刚好能看清他殷红柔嫩的嘴唇, 以及嘴唇周围细软的茸毛。

    很想摸一下。

    林风被自己突然产生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顿了顿, 找了一个理由拒绝：“我不会喝酒。”

    白酒太辛辣，喝了啤酒、从喉咙里返上来的那股味道也很难闻, 所以他平时很少喝酒, 应该也不算在欺骗纪明越？

    “哦……”纪明越有些失望，不过也没有勉强，“那好吧，那我就先去玩了……你要唱歌吗？我可以顺手帮你点了。”

    林风：“不用了。”

    纪明越：“你要吃东西吗？那边果盘里有……”

    林风：“……也不用，谢谢。”

    “……”接连被拒绝，纪明越好像有那么点委屈, 林风猜他以前应该没被人这么拒绝过。结果纪明越嘴巴扁了扁, 却只是轻轻应了一句，“嗯, 那我走了。”

    那一瞬间, 林风忽然有些后悔。

    但纪明越是说走就走, 非常痛快，很快就去了包厢另一头，继续和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做起游戏来。

    包厢里灯光太暗，林风看不清楚他们具体在做什么, 只能模糊听到大笑声、“罚酒！”“罚酒！”的起哄声, 看着他们闹得前仰后合, 纪明越的红色外套在里面异常醒目。

    ……林风已经开始思考, 要找个什么理由参与进游戏了。

    这次也是班上一个人的生日聚会，不过他想邀请自己有好感的女生，人家却不肯来，他花样百出、甚至保证自己能把林风叫来，才勉强说动了那女生。

    女生来了以后就主动找林风搭话，看林风始终淡淡的，自己也觉得没趣，没待一会儿就说要回家。

    寿星一直把她送到出租车上，看妹子走得头也不回，失落心塞之余、也明白自己努力再多都没用了。他唉声叹气回来，一眼看见林风单独坐着，心里也涌上一股内疚来——是他软磨硬泡把人拉来了，之前还怕妹子和林风接触太多、没叫他一起玩游戏，变相晾着人家，也太小心眼了。

    “林风，不过去玩会儿吗？干坐这儿多无聊啊。”寿星为了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赶紧在林风身边坐下，“都在玩呢，你看给他们笑得……”

    有了软磨硬泡的经验，他知道林风看起来挺难说服，其实属于那种嘴硬心软的人，只要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多磨他一会儿，总能等到他松口……

    寿星心里正在酝酿后续的各种说辞，忽然听到林风说：“有道理，那过去吧。”

    寿星：……？

    林风还站起来了，整理着袖口催促他：“走啊。”

    寿星：？？？

    林风被寿星拉着在人群里坐下之后，瞄了一眼纪明越。

    走过来的时候，他特意往纪明越的方向走了走，坐下时刚好能在他身边。

    纪明越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林风拒绝自己、却被其他人拉来的事，感觉到林风看他，还转头冲他笑了：“你小心点，他们灌人怪凶的。”

    显然，纪明越也觉得林风刚才拒绝自己的理由是借口：这个年纪的男生，除非是酒精过敏，不然就算酒量再差，多少也能喝点啤的。不过纪明越没有当时拆穿，这会儿还好心提醒他，让林风愈发觉得自己过来是正确的选择。

    纪明越眼睛本来很大，笑起来的时候变得弯弯的，林风才发现他有一点点下垂眼，像小奶狗似的清澈又无辜。

    林风看着他点了点头：“嗯。”

    林风坐过来之后，原本几个正在唱歌的女生也陆续不唱了，过来要和他们一起玩。原来一群大男生，玩得还比较野，喝酒划拳罚做俯卧撑什么都有，等女孩儿多了，也就有人主动提议，要换个“温柔点儿”的玩法。

    于是十几个少男少女围坐在一块儿，玩起了KTV里的经典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真心话大冒险的确是“温柔”多了，却也暧昧多了。真心话提的问题，基本都是“有没有喜欢的人”“初吻在什么时候”，大冒险则经常是“去xx的耳边吹口气”“选一个人公主抱，绕场三周”……一群人红着脸玩下去，心思各异。

    这一轮抽牌抽中一个女生，她选择了大冒险，结果被要求的就是“选在场你觉得最帅的男生，亲一下他的脸”，她脸红红地看了一眼林风，顿时被众人起哄，连忙不好意思地说：“我、我罚酒吧。”

    她倒酒的时候因为看不清、手还抖，一不小心倒了大半杯，艰难喝了小半杯就喝不动了。

    纪明越说：“我帮她喝吧。”

    他没有去拿那女生手里的啤酒，而是拿过啤酒易拉罐，往自己的杯子里又倒了差不多量的酒，很快仰头喝光了，把杯底亮给众人看：“下一个！”

    林风听见女生感激地对纪明越说了句“谢谢”，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压低声音，玩笑似的问：“你暗恋她？”

    “她？”纪明越好像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风说的是谁，顿时笑了，说，“怎么可能。”

    纪明越之前已经被花式罚酒喝了几杯了，眼下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脸颊微微有点泛红。他凑近了林风，小声说：“我爸教我的，对女生要绅士。”

    “他、叫我看到女孩子要受欺负了，就想一想，这要是我妈妈的年轻时候，我会怎么办。”纪明越笑，“他叫我把所有年轻女生都当我妈，你说我爸是不是臭流氓。”

    纪明越从唇齿之间喷出的热气，浅浅地喷在林风的耳廓里，林风到后面几乎已经无心听他在说什么了，好半天才道：“……他的比喻不太对，但心是好的。”

    “所以我听他的了啊。”纪明越笑着说，“而且他这个比喻太洗脑了，我一看到女生就想起来，简直没法愉快做朋友了……”

    “抽牌了抽牌了，”有人敲着茶几道，“你们俩在那嘀咕什么悄悄话呢？”

    纪明越好像也意识到他靠林风太近、有些太亲密了，连忙往后让了让，笑道：“在说你们一群损人，下次到我手里，有你们好受的。”

    林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个同龄男生靠近他又离开，居然会让他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结果下一轮，没能轮到纪明越“反攻倒|算”，反而是林风落到了对面手里。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一群人盯着他，前所未有的目光炯炯。

    “……”林风怕大冒险再来个类似于公主抱女生的，说道，“真心话。”

    “现在在场的女生里，你最喜欢哪个？”问题出乎意料地不算太尖锐，也没涉及到隐私。

    在场一共五个女生，这个问题一出，几乎都是脸颊绯红，要么低头不说话、要么眼含期待地等着林风说答案。

    “……必须是女生吗？”林风笑了下。实际上，他虽然记得这些女生的名字，但对其他信息基本毫无印象，要他在“毫无印象”里找出一个最喜欢的，实在是有点高难度。

    出题人让他反问得差点懵了，本能点头：“对，必须是女生！”

    “那我罚酒吧。”林风说。

    出题男生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只喝一杯不行！”他连忙道，“林风，你看看你，让五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失望了，必须罚五杯才行！”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众男生笑得相当幸灾乐祸——林风的女生缘让他们羡慕嫉妒恨，不过倒也不会玩阴招，他们表达羡慕嫉妒恨的手段非常直接，就是想方设法给林风灌酒——要是林风说了哪个女生的名字，那就是“让四个姑娘失望了，必须罚酒四杯”，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有理由等着他！

    本来那五个女生还打算劝劝的，但听到这个罚酒的理由，也都不由含羞带笑地瞪了他们一眼，不说话了。

    “握草，你们有病啊？”纪明越说，“喝这么多酒，后边还能玩吗？而且林风都不会喝酒……”

    “扯什么淡，哪有男人不会喝酒的！”有男生大手一挥，“来来来，你们给林风倒上……”他指挥的是在场的女生们。

    女孩儿们还是心软的，都没给林风倒太多，一人小半杯的样子，不过加起来、堆在一块儿也是挺可观的。

    林风决定过来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见状也没有多犹豫。

    只不过，几乎在他拿起其中一杯的同时，旁边也伸出一只手来，拿起了另一杯。

    是纪明越。

    他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嘟囔道：“你们这帮损人，就知道看妹子，连我带来的人都不给点面子……”

    他好像已经有点醉了，忘了林风并不是他拉来的人。

    在他去摸下一个杯子的时候，被林风按住了手。

    林风也已经喝完了一杯，眼睛比平时更亮，盯着他问：“你也把我当成年轻的你|妈了？”

    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善良过头了？

    纪明越嘴角扬了一下，手掌灵活反扣，干脆抓着林风的手喝完了第二杯。

    林风的视线好像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了。

    纪明越的唇上沾着亮晶晶的酒液，他应该确实是醉了，本来想凑过来和林风说话，却掌握不好力道，差点儿栽进了林风的怀里。

    林风扶了一下他的胳膊，他的手撑在林风的大腿上。

    纪明越就着这个姿势仰起脸，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猜我把你当什么？”

    刹那间，喧嚣嘈杂的人声、兴奋围拢的人群都倏忽远去，全世界只剩下纪明越的声音，还有他身体带来的温度。

    纪明越好像又说了句什么话，可是林风听不清了，只能看见他湿润鲜红的嘴唇上下翕合，像海魔女唱着诱惑旅人的歌。

    他的掌心像有一丛火，滚烫灼热，一路蔓延，烧得林风心脏都在颤抖。

    过了不知几秒钟还是几年，纪明越揉了揉太阳穴，从他身上起开了。

    林风捞起桌上剩余的酒杯，逐杯一饮而尽。

    众人兴奋地起哄、吹口哨，他恍若未闻，直到把五杯酒都喝尽，他霍然站了起来，微微侧着身：“我去洗手间。”

    “哦哦，快去快回。”

    “都怪你们，一口气五杯也太多了……”

    “大小姐不是帮他喝了吗……”

    纪明越懒懒靠在沙发上，眼睛半睁不睁地，对他翘了翘嘴角。

    谁也没觉察出有什么异常。谁也没觉得他们有什么，包括纪明越自己。因为纪明越根本就没做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最多靠了一下，说了句话。

    有些天翻地覆，是发生在心里的。

    *********

    KTV的走廊光线还是比较足的，此刻，虽然隔了一段距离，纪明越仍能清晰看到罗薇涨红的脸。

    他叹了口气，说道：“对不起，之前是我太迟钝，一直没有看出来。”

    以罗薇的敏感细腻，几乎一瞬间领悟到纪明越的言下之意，她张了张口，觉得眼眶有些发热：“现在看出来也来得及，你……”

    纪明越这回直截了当地说：“对不起。”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可以把这算成是安慰吗？”罗薇的眼泪一瞬间涌上来，“不是因为我不好，是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纪明越从衣兜里翻出纸巾递过去：“……对不起。”

    “别再说对不起了。”罗薇接了纸巾，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抽噎，“我知道你已经很好了……你没在里面拒绝我，是怕我会丢脸难堪是吗？我没关系的，我、我下学期就要去学文了……”

    “那也还有大半个学期呢。”纪明越靠在墙上，轻声安慰她，“别哭了……”

    罗薇也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哽咽问道：“你喜欢的人是谁？”

    “……”

    感觉到纪明越的犹豫，罗薇低声道：“我说个猜测，你别生气……是林风吗？”

    “……”

    “是他吗？”

    她知道自己这么打破沙锅问到底很没礼貌、也不够有风度，她问的又是“同性恋”这样耸人听闻的事，纪明越不想贸然回答太正常了。但谁让她现在失恋了呢，她想任性一回……她实在是不甘心。

    “是他吗？”她又问了一遍。

    “……嗯。”纪明越轻轻地回答她了。

    “……他也喜欢你吗？”

    “不喜欢。”

    “他也不用喜欢我，我……”纪明越声音顿住，不再往下说了。

    罗薇几乎也在同时听见了包厢开门的声音，好在他们俩出来时，又往前走了一段，站在走廊拐角处，应该不至于被听见。

    她回过头，看见走出来的是林风，便也安静低头靠在墙上，不再说话了。

    “罗薇。”纪明越叫她的名字，“那我们先走了？”

    林风看到罗薇哭得眼睛通红，再看纪明越的反应，也猜得出纪明越是拒绝了，而且没留什么余地。

    罗薇低低“嗯”了一声，林风也递了一张纸巾给她：“去那边吹吹风再进去吧，你眼睛有点红。”

    罗薇抓紧纸巾，点了点头。

    纪明越说要走的时候一向很干脆，他手抄在外套口袋里，转头对林风道：“走吧。”

    走出KTV的时候，天还没全黑，云霞满天，绯红烂漫。两个人都被霞光照得微微眯起了眼。

    走到路边等车时，林风忽然说：“里面的人都以为这次你们要成了。”

    “他们以为也没用，传两天就散了。”纪明越笑了下，说，“高中生的爱情一天一变，阳光一晒就没，他们管不过来的。”

    “哎，车来了！”他本来想拍一下林风的腰，林风侧头一看他，他便笑着把手收了回去。

    他们在扑面的绚烂日光里等车开过来。

    林风又转头看了一眼纪明越的脸。

    他曾经也以为，只要站到阳光下，一切黑暗中的意乱情迷就会在暴晒中消失散尽。

    结果不是。

    那丛火焰一直烧到了今天，无止境地蔓延。

    就如心火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