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多的呼叫通过若干座传讯中继塔或者魔导车,传到地表某处沙谷里。
沙谷由隐秘和伪装结界多层保护,各类魔导车正由几个沙洞进入地下。有的像长虫一样靠身体下方无数机械腿划动,有的则像大号稻田傀儡,还有的就是一个大金属球。
四周的沙丘上,若干法术增幅器、导弹发射器以及多联魔导炮直指天空,远离沙洞的沙面上,几架螺旋桨战机护卫着一架运输机,正在做起飞的准备。
运输机的机舱里,面容削瘦,眼中遍布血丝的青年用无奈语气回应“弗洛多,你们也有元素炸弹,他们炸你也炸。然后掩护开采队采矿,那些炸碎的魔晶石矿,能抢出来多少算多少,你们不是去争夺空间的。”
通讯那头的语气有些担忧“元帅,这能向上面交差吗?”
曙光帝部元帅,西境军团总长,侯爵瑞玛科笑道“还轮不到你担心,弗洛多子爵。”
通讯结束,瑞玛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同时眉头深深皱起。
连弗洛多那种不太关心军部上层动向的家伙,都清楚自己的窘境,现在自己到底是为何而战呢?
从头衔上看他已经站在帝界的巅峰了,可作为率领浮空舰队,第一次与赤联作战的指挥官,他却被帝国死死摁在地面。手头上没有一艘浮空舰和一艘飞舟,只能带领地面部队和由螺旋桨飞机以及斥力车、浮空车之类杂乱玩意拼凑起来的“飞行部队”,在北至布莱德,南到哭泣沙海的广袤战线上,与赤联陆军争夺地表和地底的各类资源。
当然他并不是最有名无实的军团总长,南方军团总长凯文-唐恩仍然只负责哈德朗、诺顿和唐古斯等区域的守备,手头上的兵力不足他的四分之一,装备更是稀烂,唐恩可从没抱怨过什么。
瑞玛科很理解帝国将飞舟和浮空舰全部集中到舰队的用意,神皇堡之战和汉特空礁之战证明谁能统治天空谁就能主宰战争胜负,所有能飞到高空的武器都必须统一指挥。
同时他也理解帝国为什么不用自己这个经验丰富,在旅人旷野之战里虽然落败但还是给赤联制造了相当压力的指挥官。因为他是军神信徒,不信仰秩序女神。
可理解不等于欣然接受这一切,瑞玛科有些茫然了。
他已经茫然好几年了,现在被压在地面上,跟赤联争夺一座座水晶矿、晶石矿还有沙虫巢穴,他的坚定意志正在动摇。
偶尔他会在传讯频道里遇到对手的高级军官,同时是他的老部下。也就是当年他还只是七十四军团长的时候,带去神陨高原的那些人,他也会浮想翩翩。如果当初他也投向李奇留在那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情形。
至少能在天空率领一支舰队战斗吧……
瑞玛科叹气,但那是不可能的。对方侵入传讯频道跟自己聊天的用意不言自明,可他仍然没有动过那个念头。
女皇不在了,帝国还在,他得为帝国而战。
这个帝国不仅仅是女皇或者女神的,更不是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员贵族,以及妄想着把整个帝国搬上天堂山的祭司主角的。帝国是他和无数将士们……包括他当年失去的爱人,一同建立起来的。
“瑞玛科殿下,你的灵魂之火在混沌的风暴中仍然明亮不灭,令吾主异常喜悦。”
神光洒下,凝结成倒三角形的怪异头像,向瑞玛科传递着宛如天使的浩渺之音。
“阿特拉斯,你又来了啊。”
瑞玛科苦笑道“这次又是让我试验什么神术呢?”
头像是货真价实的天使,而且是位格尊贵的天使长。
军神的天使长阿特拉斯,为军神修玛颁布神谕,施授神术。跟其他神祇的天使相比,腿勤嘴甜姿态低,是军神信徒的老熟人了。
瑞玛科已经是军神的传奇牧师,不过军神的神术很少,他是靠“战争迷雾”这个神术才重回传奇的。这个传奇神术可以遮蔽好几平方公里的区域,阻绝敌方窥探,在旧时代堪称绝技。但在战场广阔多变的新时代里,也就掩护一下自己所在的指挥部门而已。
完善神术是军神现在最重要的事务,瑞玛科作为等级最高的的信徒,自然是军神最佳的试验对象。阿特拉斯几乎是三天两头降临,瑞玛科身边的卫兵都习惯了,哪怕同样是军神信徒,也都只是低头致意。
“不,和上次一样,关于神术,吾主只是希望得到更多低级信徒对军旗术和沙盘术的反馈,并没有更多要求。”
阿特拉斯用只有瑞玛科能听到的心灵传讯说“我今天来是替吾主向殿下转达一些话,战争是要获得胜利,至少是要为此努力的行动,而不是一种献祭。现在你正站在祭台的边缘,注意保持距离。”
瑞玛科呆了呆,笑道“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阿特拉斯就是死在一场献祭般的战争里,灵魂升天进入军神的神国,最终成为现在的天使长。
阿特拉斯并没有任何情绪,平静的说“这是我的殊荣,吾主可不会随便赐予他人。而且吾主是新神,只需要信徒将灵魂献给吾主开辟的道路。”
瑞玛科也只是随口一说,他的眉头皱得更紧“我大概明白了……”
阿特拉斯离开后,瑞玛科沉思了一会,吩咐部下“这几天里调离的官兵有多少是被秩序教廷带走的,被带走的多少是有战功的,去查一下。”
瑞玛科对手下军团的掌握远远胜过同僚,虽然没有畅通的网络和数字化的信息,但要求军团建立完备档案,同时专人负责的制度,以及直接与他关联的传讯系统,仍然能让他在短时间里获得军团的各方面信息。
不到半小时,部下就回来报告了。
看着心语纸上的数字,瑞玛科嘴角抽搐。
银月之心升起来已经五天了,哭泣沙海这边的战斗也到了第四天。总计有四千七百名官兵通过各种途径调离,其中四千人跟秩序教廷的审判官接触过,两千三百人立过战功。
瑞玛科手下的西境军群有六十多个军团的番号,官兵超过四十万人,这点数字看起来微不足道。但目前在哭泣沙海跟赤联对战的还不到十万,而这些官兵更是其中战斗意志最坚定,对帝国最忠诚的。
“浮空舰队、秩序教廷卫队、审判庭、瓦伦丁教区,这就是祭台啊。”
瑞玛科叹气“女神陛下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可秩序教廷会不会做,就不知道了,他们越来越像忠诚神廷了。”
他吩咐部下“我会下令要求所有部队主官在批复部下调离前,必须先由巡查廷审核该人是否有间谍嫌疑,或者对修玛陛下是否有不敬的言行。你去各个军团,抽调一些信仰军神的军官,把这个巡查廷组织起来。记住巡查廷的目的,只是把该留下来的人留下。”
部下是聪明人,两眼发亮的说“如果是好的苗子,我们就发展成军神信徒,或者给他的档案里加点让秩序教廷不满意的小毛病。”
聪明人就不必多说了,瑞玛科满意的点头。
这会让秩序教廷不满,不过拉来军神顶缸,教廷也不好翻脸。军神是秩序女神也认可的中立神祇,有权在帝国通过瑞玛科这样的信徒维护神祇的尊严。
“我也只能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做点微不足道的事情……”
想到大量从教会和魔法师学校速成班里走出来,只会零级法术的人,正满怀对帝国和女神的忠诚踏上祭台,瑞玛科心中的迷茫依旧没有散去。
………………
“事情就是这样的……”
瓦伦丁北堡,“公主佣兵”庄园,四零四小队的宿舍里,塔斯米将自己在白鸟王国的遭遇一五一十做了交代。当然,跟卡玛克有关的事情不在此列。
“原来是……赤魔在捣乱啊……”
波迪娜公主神色严肃的手“好了,你们能平安无事的回来,我就放心了。白鸟王国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必过多关心,那并不是你们可以掺和的事情。只需要知道,帝国将会在那里彻底粉碎赤魔的阴谋。”
她把单膝跪地的塔斯米看了几眼,再看了看一旁的纳杰伊塔,像是放弃了什么打算,展颜笑道“总之,塔斯米,你做得很好,好好休息吧。”
送走了波迪娜公主,塔斯米心头仍然一片迷茫。
卡玛克在他心底嘀咕“你就差问自己是谁了……”
银月之心升起之后,伦勃朗执事终于对佣兵们发出了撤退的指令。塔斯米带着受伤的安卡蕾和希伊丽,依靠卡玛克的帮忙,才能跟着队伍回到商业神殿的黑市地区,通过传送门回到瓦伦丁。
就如卡玛克调侃他的那样,出了知道自己是谁外,整件事情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要多想了塔斯米,好好休息吧,接下来公主殿下还有很多事情要我们做。”
大姐头纳杰伊塔对塔斯米的态度更亲切温和,在她眼里,塔斯米俨然是幸运女神派到她身边,一次次将她从失败深渊里拉出来的神使。就像这次,没有塔斯米,安卡蕾和希伊丽绝对不可能逃过艾丝迪丝的毒手。
塔斯米看了看四个满脸都是钦佩之色的新人,问大姐头“公主殿下……不,我们到底还能做什么呢?”
在白鸟王国所见所历,让塔斯米见到了更广阔更高也更真实的世界。而赤联夺得的银月之心,似乎也将决定世界的未来。塔斯米一时不知道在这样的激流里,自己还能做什么,做的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公主殿下说过……”
纳杰伊塔也不像过去那样,只把忧虑藏在心里了,至少塔斯米有资格分享“帝国即将变成一个大祭台,亿万凡人将为永恒秩序做出牺牲。而这并非女神的本意,不过是秩序教廷企图垄断权柄的手腕。”
塔斯米瞪圆了眼睛,什么意思?秩序教廷是要把凡人都献祭给女神吗?
纳杰伊塔缓缓点头“虽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但也差不了太多。一座巨大的祭台正在帝国的各个角落里成型,瓦伦丁就是这座祭台的中心。”
“银月之心升起的第二天,你们还没回来,秩序教廷就搜查过这里。所有秩序神系的超凡者都被带走了,我很努力的伪装才骗过了他们的检测,不然也会带走。”
“没错,就算是堕落的秩序超凡者,他们都不放过。口口声声是为女神奉献,可我猜得到他们想要做什么。”
经历过忠诚神廷时代的堕落圣骑士凄然笑道“当初忠诚神廷即将失败的时候,就干过类似的事情。”
塔斯米惊恐的道“现在没有特蕾希娅女皇了啊,要怎么阻止秩序教廷呢?难道要指望赤……魔取得胜利吗?”
纳杰伊塔摇头“刚才公主殿下也说了,这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事情,更不意味着我们要改变对赤魔的态度。”
她脸上浮着坚定的光彩“公主殿下是秩序圣女,皇帝身边还有一位圣女,也对秩序教廷深深不满。首相和官员们,贵族和魔法师们,都不会坐视秩序教廷倒行逆施。所以,我们耐心等待吧。”
塔斯米稍稍放心了一些,这时候卡玛克也说“你就是个零级超凡者,关心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呢?还是老老实实提升自己吧。”
这才是真正要紧的事情,塔斯米非常认同。
正要离开,纳杰伊塔又喊住他“安卡蕾和希伊丽都醒了,说想跟你谈谈……”
大姐头露出暧昧的笑容“你要先去谁的房间呢?”
塔斯米愕然,有区别吗?
………………
神皇堡之下的高塔内,矮个子红发双马尾抱着头盔,迈着呼呼生风的急步,进了某层殿堂。
胸口佩戴天秤神徽的卫士拦住了她“这里是律法神殿的禁地,没有允许不能进入!”
双马尾少女气得跳脚“你眼瞎啦?我是大审判官艾丝迪丝!平常你们见着我都得低头行礼!”
卫士昂首道“就算是枢机主教,也要获得允许才能进去,律法无情,这是吾主神意。”
“娜玛——!”
双马尾少女也没招了,冲着殿堂深处叫嚷“你凭什么禁止我活动,还削减我的人手和经费!?”
从里面传出淡淡人声“就凭你们不向我报备就擅自前往白鸟王国,记住审判庭是秩序女神与吾主龙尔德共同关注的神祇之手,一切都必须严格依照律法和条令办事。”
“如果有好的结果,令女神陛下喜悦的话,吾主自会降下神谕赦免你们擅自行事的过错。很可惜,你们并没有办成什么事。这证明你所率领的队伍并不足以胜任相应的工作,削减人手和经费,冷静一段时间,总结经验教训,这是处理失败队伍的标准程序。”
艾丝迪丝恨声道“不要对我长篇大论!总之你就是要针对我!等博杜安枢机主教过来,你跟他好好解释!”
里面的人声说“我就在这里,不管你找谁来,都得让吾主点头,我才会低头。”
艾丝迪丝咬牙跺脚“我就知道,你锈掉的不只是眼睛和手臂,还有脑子!”
她拍着额头找台阶“我也真是蠢!居然跟一个傀儡争论!”
大审判官气咻咻的离开,殿堂深处,坐在书桌后的少女,一只眼睛闪烁着清冷白光。与眼睛同侧的手臂握着羽毛笔,像机械臂一样急速在纸上写着。
“汇聚各地候补圣女,举行女神祭典……”
对秩序教廷大书记官,审判庭庭长,律法圣女娜玛-艾克托来说,大审判官艾丝迪丝不过是一个跋扈的下属,并不值得她太在意。
在跟艾丝迪丝说话的同时,她并没有停下手头上的事情。
审判庭监管所有与秩序诸神有关的事务,就算是秩序教廷内部的事务,也有权过问,判别是否合乎秩序律法。
“候补圣女在未获得正式认可前,不应当赋予超出一般神职者更多的职责和义务,不然会被邪恶异端利用……”
看到这份有两位枢机主教共同签名,即将发往教廷各个分支的谕令,娜玛下意识的准备用羽毛笔划下一个叉。
这也不是第一次否决枢机主教的谕令,娜玛心中毫无波澜。
这是她勉强压住的,她承认在律法之外,也有一些与律法无关的东西在驱使她做出这个决定。
秩序女神现在还有好几位圣女,但有身份有意志也有力量的两位,却都跟秩序教廷有冲突。剩下那些承受一次神降就得迷糊好几天的圣女,管不了什么用。
教廷一直在不遗余力的培养新的圣女,在各个分支招收了大批候补圣女。现在要汇聚到瓦伦丁来搞什么女神祭典,显然是一场规模空前的祭祀。
在旧时代这种行为无疑是邪神才会做的,可为了修补天堂山,为了永恒秩序,没人敢这么说,也没人这么想。
娜玛会这么想,尤其是发现教廷在各地分支神殿自行搞各种祭典,给女神送去纯洁而虔诚的灵魂后,她就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出于信仰和职责,她能做的就是否定这类谕令,同时向龙尔德祷告,将自己关于秩序教廷可能出了严重问题的猜测报给律法之神,希望祂能影响到秩序女神。
羽毛笔正要落下,一股发自灵魂的震颤让她那枝机械臂停住。
淡淡光尘自天顶降下,凝结成天使的面目。
天使用冷漠的语调说“一切有益于修补天堂山的谕令,都是秩序女神的神意,不可违逆,这是新的律令。”
娜玛的手臂微微颤抖,羽毛笔的墨水已经滴到了纸上。
她艰辛的道“吾主意旨,我当然不敢违背,不过……法不前溯,这份谕令我仍然会否决。”
天使的面目忽然变得模糊,声音也变了,令娜玛心神颤栗。
“可以,但你必须向两位主教说明这条律令。”
这是龙尔德在对她说话!
龙尔德用如磐石般沉稳厚重的语调说“他们可以重新颁布谕令,你不可再度否决。”
所以,我的这次否决就是个笑话?
娜玛努力压住杂念,恭谨的回应“您的意旨就是我的使命,陛下。”
等龙尔德的神念离开,娜玛悠悠叹气。
“吾主的意志应当高于一切,律法应该高于一切,而不是受制于其他意志。”
这一次,她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杂念。
龙尔德可以窥见圣女的一切想法,但并没有降罪,也没有任何表示。
狮王城西北,很普通的秩序神殿里,棕发少女穿着白裙,戴着没有装饰只象征了神眷的金色头环,一脸迷茫的立在人群中。
老祭司满面红光,对快挤爆神殿的数百信徒高喊“尤莎会在瓦伦丁成为圣女!你们也会分得荣光!为她欢呼吧,圣女尤莎!”
信徒们振臂高喊“圣女尤莎!”
欢呼声中,少女回过了神,脸上既有兴奋与惶恐,又有彷徨和期盼。
“我一定要成为女神的圣女……”
“那时候我就能向女神请求,保佑塔斯米和勒亚斯,让他们永远幸福……”
“哪怕代价是我的生命和灵魂,我都愿意。除了这个,我也没有什么了。”
少女双手相握按在心口上,闭上眼睛虔诚的祈祷“女神啊,倾听我的心声,回应我的祈祷吧。”
“世界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塔斯米和勒亚斯,他们适应不了的。”
“拿去我的生命和灵魂,女神,如果世界能回归安宁,不再有饥饿、寒冷、战争和一切邪恶和恐怖的事情,那就拿去吧。”
就在同时,与尤莎差不多的祈祷,在曙光帝国的各个角落里,回荡在无数人的心中。
既有尤莎这样即将前往瓦伦丁的候补圣女,也有会带领和护卫候补圣女的神职者,更有无数被秩序教廷选中,即将踏上浮空舰的士兵。
秩序神座上,信仰神火熊熊燃烧,秩序女神的面目在神火之下扭曲变幻,却始终完美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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