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极乐坊携君问仙乐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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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容易人散了,供桌上已堆了瓜果、蔬菜、甚至白米饭、面条等物。不管怎么说, 总算得是一波供奉, 谢怜把地上村民丢的杂物扫了出去。三郎也跟着他出去了, 道:“香火不错。”

    谢怜边扫边摇头道:“突发状况,意料之外。正常情况应该十天半月都无人问津的。”

    三郎道:“怎么会?”

    谢怜望了他一眼,笑道:“想来, 可能是沾了三郎的运气吧。”

    说着,他想起要换个门帘, 便从袖中取出了一面新帘子, 挂在了门上。退开两步, 端详片刻, 谢怜忽然注意到三郎驻足了, 转头道:“怎么了?”

    只见三郎盯着这道门帘,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谢怜发现, 他是在看那帘子上画的符咒。

    这道符是他之前顺手画的,其上符咒层层叠叠, 气势森严,原本,是作辟邪之用, 可以屏退外界邪物的入侵。但由于是谢怜本人的亲笔, 同时会不会也有霉运召来的功效, 也未可知。不过, 既然门都没有,那还是在帘子上画上这么一排符咒,比较保险。

    眼见这少年在这道符咒之帘前定住不动,谢怜心中微动,道:“三郎?”

    莫非画了这道符,他就被拦在门外,不能进去了不成?

    三郎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道:“我离开一下。”

    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这便转身离去了。照理说,谢怜该追上去问一问的,但他又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少年既然已经说了是离开一下,那就应该不会离开太久,必然还会再回来,便先自行进观去了。

    谢怜在他昨晚走街串巷时收来的东西里东翻西翻,左手掏出一口铁锅,右手摸出一把菜刀,看了一下供桌上那堆瓜果蔬菜,起了身。

    过了一炷香左右,菩荠观外果然响起一阵足音。这足音不徐不疾,一听便能想象出那少年人走路时从容不迫的模样。

    此时,谢怜手里拿的东西已经变成两个盘子,他对着盘子里的东西左看右看,长叹一声,不想再看,于是出门一看,果然又见着了三郎。

    那少年站在观外,兴许是因为日头大晒,他把那红衣脱了,随意地绑在腰间,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轻衣,袖子挽起,显得整个人很是干净利落。他右脚踩在一面长方木板上,左手里转着一把柴刀。那柴刀大概是从哪个村民家里借来的,看起来又钝又重,在他手里却使得轻松,且仿佛极为锋利,时不时在那木板上削两刀,犹如削皮。他一瞥眼,见谢怜出来了,道:“做个东西。”

    谢怜过去一看,他竟是在做一面门扇。而且做得大小刚好,齐整美观,削面十分光滑,手艺竟是极好。因为这少年似乎来头不小,谢怜觉得他大抵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类型,谁知他做事倒是利索得很,道:“辛苦你了,三郎。”

    三郎一笑,不接话。随手一丢柴刀,便给他装上,敲了敲那门,对他道:“既要画符,画在门上,岂不更好?”

    说完,便若无其事地掀开那帘子,进去了。

    看来,那帘子上森严的符咒果然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威慑之力,三郎也压根没在意。

    谢怜关上这扇新门,忍不住再打开,再关上,又打开,又关上,心说这门做的真好。如此开关几次,忽然惊醒,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那头三郎已经在屋里坐了下来。谢怜抛下那门,端出了一盘早上村民上供的馒头,放在供桌上。

    三郎看了一下馒头,也并不言语,只是又低低发笑,仿佛看穿了什么。谢怜若无其事地又倒了两碗水,正准备也坐下来,看到三郎挽起的袖子,手臂上有一小排刺青,刺着十分奇异的文字。三郎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袖子放了下来,笑道:“小时候刺的。”

    既是放下袖子,便是不欲多说。谢怜明白。他坐了,抬头又看了一眼那画像,道:“三郎,你画画得真好,可是家中有人教导?”

    三郎用筷子戳了几下馒头,道:“没人教。我自己画着给自己高兴的。”

    谢怜道:“你如何连仙乐太子悦神图都会画?”

    三郎笑道:“你不是说我什么都知道吗?当然也知道怎么画了。”

    这虽是个十分赖皮的答法,但他态度却是坦荡荡的,仿佛根本不担心谢怜起疑心,也不怕他质问。谢怜便也莞尔不提了。正在此时,外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两人不约而同抬头,对视一眼。

    只听外面有人猛地敲门,道:“大仙啊!不得了了,大仙救命啊!”

    谢怜打开门一看,一群人站在门口,围成一圈。村长见他开门,大喜道:“大仙啊!这人好像快要死了!你快救救他!”

    谢怜一听说人快死了,连忙上去察看。只见一群村民围着的是一名道人,蓬头垢面,一身黄沙,衣衫与脚底鞋子破破烂烂,似乎是多日奔波,终于在这里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才被抬了过来。谢怜道:“别慌,没死。”俯下身来在这道人身上点了几下。过程中,他发现这道人身上挂的一些物件,如八卦、铁剑等,皆是有效之法器,看来不是个普通的江湖道人,不禁心下一沉。不多时,这名道人果然悠悠转醒,沙哑着嗓子问道:“……这里是哪里?”

    村长道:“这里是菩荠村!”

    那道人喃喃道:“……出来了,我出来了,终于逃出来了……”

    他四下望望,忽然把眼一睁,惊恐道:“救、救命啊,救命啊!”

    对这种反应,谢怜早便有所预料。他道:“这位道友,到底怎么回事,救谁的命,怎么了,你不要急,慢慢说清楚。”

    众村民也道:“是啊你不要怕,我们这里有大仙,他一定万事都会给你摆平!”

    谢怜:“???”

    这群村民其实也没看见他展露什么神威,却是当真把他当成活神仙了,谢怜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想:“万事都摆平,这可真是万万不敢保证。”对那道人道:“你这是从哪里来?”

    那道人道:“我……我从半月关来!”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半月关是哪里?”“没听过啊!”

    谢怜道:“半月关在西北一带,距离这里十分遥远。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道人道:“我……我是好不容易逃过来的。”

    他说话语无伦次,情绪极不稳定。这种情形下,四周人越多越不好说话,七嘴八舌的,说不清也听不清,谢怜道:“进去再说。”

    他把那道人轻轻一提,扶进了屋里,转身对众村民道:“请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围观了。”

    众村民却是十分热心:“大仙,他到底怎么了啊!”“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有困难的话大家帮衬一把!”

    他们越热心,怕是越帮不上忙。谢怜无法,只得压低声音,肃然道:“这……可能中邪了。”

    村民们闻言大惊。中邪了那还得了!还是别看了,赶紧地都散了散了。谢怜啼笑皆非,关上门,三郎还坐在供桌边,手里转着筷子玩儿。他乜眼看那道人,目光中颇富审视意味,谢怜对他道:“没事,你接着吃。”

    他让那道人坐了,自己站着,道:“这位道友,我是此地观主,也算是个修行之人。你不要紧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说说。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许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你方才说,半月关到底怎么了?”

    那道人喘了几口气,似是到了人少的地方,又听了他的安抚之词,终于冷静下来,道:“你没听过这个地方吗?”

    谢怜却道:“听过。半月关在一座戈壁中的绿洲之中。半月之夜景色甚美,可谓是一道亮丽的美景,故得此名。”

    那道人道:“绿洲?美景?那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叫它半命关还差不多!”

    谢怜微怔,道:“怎么说?”

    那道人脸色发青,青得可怕,道:“因为不管谁从那里过去,最少都会有一半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不是半命关?”

    这真是没听过。谢怜道:“这是听谁说的?”

    那道人道:“不是听谁说,是我亲眼看见的!”他坐了起来,道,“有一支商队要路过那里,知道这个地方邪门,请了我们整个师门去护送那一趟镖,结果……”他悲愤地道:“结果这一趟下来,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谢怜举手,示意他坐好,勿要激动,道:“你们一行有多少人?”

    那道人道:“我整个师门,加上商队,大约有六十多人!”

    六十多人。那女鬼宣姬,在一百年里作乱,最后灵文殿算出来的遇害生人也没有到两百。而听这道人的话,这样的事似乎已经已经持续了一百年以上,如过每次都有这么多人失踪,那加起来当真非同小可。谢怜问道:“半月关变成半命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

    那道人道:“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前,那里变成一个妖道的地盘后开始的吧。”

    谢怜还待仔细再问问他他们此行遇害的事和他口里那“妖道”,可是,从交谈到现在,他心中一直有哪里隐隐觉得不对劲,说到这里,怎么也无法掩饰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了,于是收住话头,微微凝起了眉。

    这时,三郎忽然说了一句话。

    他道:“你从半月关一路逃回来的?”

    那道人道:“是啊,唉!九死一生。”

    三郎“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然而,只消这一句,谢怜便已觉察出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转过身来,温声道:“那你一路逃来,一定渴了吧。”

    那道人一怔。而谢怜已经把一碗水放在了他面前,道:“这儿有水,这位道友,来喝上一口吧。”

    对着这碗水,这名道人脸上有一瞬间的豫色一闪而过。而谢怜站在一旁,双手笼在袖子里,静静等待。

    这名道人既是从西北而来,又是一路仓皇逃亡,必然口渴腹饿,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路上有闲暇进食饮水过。

    然而,他醒来之后,说了这么多话,期间却根本没有提出过任何喝水进食的要求。他进屋之后,面对供桌上的食物和水,竟也是一点欲/望都没有,甚至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这实在是,不像个活人。

    然而,对于俗世的王权富贵,太子完全没有兴趣。

    他有兴趣的,用他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讲,就是——

    “我要拯救苍生!”

    ·

    太子少时一心修行,修行途中,有两个广为流传的小故事。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他十七岁时。

    那一年,仙乐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上元祭天游。

    虽然这一项传统神事已荒废了数百年,但依然可以从残存古籍和前人口述中,遥想那是怎样一桩普天同庆的盛事。

    上元佳节,神武大街。

    大街两侧,人山人海。王公贵族在高楼上谈笑;皇家武士雄风飒飒披甲开道;少女们翩翩起舞,雪白的手洒下漫天花雨,不知人与花孰更娇美;金车中传出悠扬的乐声,在整座皇城的上空飘荡。仪仗队的最后,十六匹金辔白马并行拉动着一座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