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乡野小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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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假扮或者说客串的记者,在自然而然中,便把话题引入了下去,向深处发展,向全面处发展。

  许广陵拜访的时间是下午,四五点钟左右,而谈兴正浓时,老大爷直接留了客,晚上天黑,大概是八点左右,老大爷拉着许广陵,桌上继续谈。

  他这时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许广陵的记者身份,而把他当一个“知音”来对待了。

  而且多半是这辈子以前没遇到,以后可能也不会遇到的那种知音,所以,老大爷的热情程度,空前之高,其谈兴,也是空前之浓!

  农家的小院里摆的小矮桌,边上点着一盏煤油灯。

  这里是通了电的,但电线拉到外面架灯不太方便,所以就这样了。

  此时是深秋入冬时节,哪怕这里是处于近南部的横断山脉,树上的叶子也已经凋零过半,院外三株高大的泡桐树,偶尔把巨大的叶子和同样巨大的花朵飘悠悠地砸落地面。

  虽然是“砸”,但那意态,充满了悠闲。

  也使得这整个小院,甚至于从小院看过去的外面的天地,弥漫着悠闲的气息。

  秋风起,黄叶落,在外的游子或许偶尔忙中偷闲时,会感到凄清又或者说清冷什么的,而对非游子来说,这种感觉却是不大的,最多,风起的时候,来个……

  猪蹄炖百合?

  滋补滋补,解解馋,也驱驱寒嘛。

  桌上只有三人。

  老大爷,他的老伴,以及许广陵。

  儿媳一家定居在外,一年中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过来看看。

  “大爷,家里大哥从小没跟你采药学医?”许广陵问道。

  “那娃伢子时还是学的,大了就不喜欢了,大学时学的什么给水排水,去修地球喽!”没有子承父业,大爷谈起时并不沮丧,似乎是乐得儿子找到自己的路。

  鸡蛋炒韭菜。

  鸡蛋是老大爷家自己散养的鸡下的蛋,韭菜同样是自家园子里下晚刚割的小韭菜。

  都说春韭香、夏韭辣、秋韭苦,其实对这类东西而言,春秋正当时,唯独夏季不好。茶叶也是这样,春茶鲜嫩清新,秋茶滋味绵长,夏茶么,则可以用乏善可谈这四个字来形容。

  这和天气是有关系的。

  春萌,夏长,秋收,冬藏。

  所以,想尝鲜,当然是春天,那初萌于枝头的嫩芽,那初现于地头的嫩苗,不论是枸杞芽还是香椿芽,不论是花荠菜还是什么婆婆丁之类的,俱皆风味十足。

  在鲜嫩之外,想更深入一点地品尝其滋味,则多半要等秋天了。

  冬天么,冬藏,在排除大棚的人工养植之外,大抵就要到地下去寻了,譬如那埋于地下的冬笋。

  而此刻,在深秋入冬的季节里,许广陵从这一盘炒韭菜上,吃出了天文,也吃出了地理。

  最近他是完全辟谷的,但间或吃上一顿,也不是什么事。

  而对于饮食的要求,在山中的时候,自然是好处求好,哪怕是那在外间能被誉为仙果的桑椹,他也没有兴趣,嫌土腥味,在最初的品尝之后,后面再没动口,就连两位老人精心酿制的桑椹酒,他也只同样品尝了一次而已。

  但出了山,一切自然就是“入乡则随俗”。

  所以这一盘土鸡蛋炒小韭菜,材料是那样,老大娘的做菜水平也就那样,但许广陵吃出来的,却不是粗疏,而是风味。——因为要求不一样。

  除了这一盘之外,还有油爆酸笋,以及和豆腐同炖的四尾野生小家鱼,然后,一盘青椒炒土豆丝。

  算是四个菜。

  佐菜的,是老大爷家自酿的米酒。

  有酒有菜,酒兴浓时,谈兴更浓,直到月上三竿,许广陵和老大爷两个人把一坛足足六七斤重的米酒分享殆尽,也把桌上的几个小菜一扫而光,连一根土豆丝也不剩下。

  中间老大娘还离席,又加了一番菜,又来了一盘土豆丝、豆腐丝还有炸春卷。

  这一番长谈之后,老大爷的生平,关于其从药、从医的部分,也几乎如画面般地,被许广陵所了解。

  酒酣话酣,散席之后,老大爷在畅快中,也在相当的醉意中,呼呼大睡。

  三四斤的米酒,对普通人来说,那真不是开玩笑的,也许不会大醉,也许不会上头,但细酌慢饮,再加上几个小时的“发酵”之后,足以让绝大多数人,醉意绵绵,不知人间何世。

  一番酒后话后,老大爷那是真的把许广陵引为知己了。

  但对许广陵来说,老大爷却算不上他的知己。别说老大爷,就连山中的两位老人,恐怕也难称他的知己。

  随着许广陵在大宗师之路上的持续迈进,他的某些高度,某些认知及感受,两位老人也是越来越难以触及,以至于难以想象。

  两位大宗级的人物犹是如此,放之于其他人,就更不作多想了。

  也许,时至今日,只有鉴天镜能和他作全面的交流?但这位自己说了,它不是“生命”,所以他们之间的互动,与其说是交流,不如说是问答。

  不是知己,并不影响交流。

  就如这一席酒,这一席话,老大爷酒酣话酣,许广陵同样别有兴致。

  秋天来了,漫山遍野的黄叶红叶固然可赏,但其中,一棵树上的一片叶子,同样也可以让许广陵停下脚步,让他投以观赏和欣赏,以至于赞赏。

  老大爷这一睡,那可真的是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人间何世!

  直到第二天的下午四点多,他才醒了过来。

  趿拉着鞋走出卧室,他就冲在院子里忙活的老大娘喊:“老太婆,小许呢?”

  “人家早走了!早上喝了我熬的小米粥,笑咪咪地走啦!死老头子,粥还剩下点,你喝不喝?”

  喝粥之前,老大爷便发现了身体的异常。

  一点小小的异常被他以昨晚酒喝太多了以及人逢喜事精神爽忽略了过去,但随后的几天,或者说十几天,异常,被越来越多的发现,直到完全无法忽略。

  虽然自己从医从药,但正所谓“医者不自医”。

  又或者说,某些小病小痛,非药石之所能及。还有,人上了年纪,再怎么样,身体、精神,也绝非盛壮之时所能及。

  但老大爷感觉自己如同焕发了第二春。

  他感到身体内有一团火,在缓慢烧着,把他身体内所有的虚弱以至于小病小痛,全都给驱逐出去了。

  如果白天是火,那夜晚就是水,在身体内缓缓流动着。

  带给他以酣沉的睡眠。

  最明显的变化,也是最客观而非主观上的身体、精神上变好的变化,是他头上零星少许的灰白之发,重新变得乌黑。

  所有的头发,都是如此。

  乌黑!

  让人看着,就感觉很年轻、正当劲、倍精神的那种。

  若干时日后,老大爷收到了一坛同样是六七斤重的米酒,在一次品尝之后,他和老大娘一起,每天酌一点,足有一个多月,才把这坛酒喝完。

  喝的过程中,同样的感觉,类似的现象,也出现在了老大娘身上。

  “小许啊,小许。”老大爷有时会叹着,也会想着,那个“小许记者”到底是什么人。

  “好孩子!”老大娘则翻来覆去地大抵只有这个评价,以及非常地惋惜,“哎,死老头子那天你也不早说,你说留饭我都没啥时间准备了,我最拿手的菜没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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