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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来的时候,秋收就差不多进入尾声,一年最忙碌的时节总算过去。这些天,上山采药的行程一直无法推进。八点山那一片山脉连绵起伏,纵横千里,不熟悉路的人很容易在山中迷失方向。而且山路难走,许多地方连路都没有,如果要上去,靠她一个人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让江潮陪你去,八点山这小子熟,有他带路我放心”,安溪只是稍微和支书提了这件事,支书想也没想,拍板就定了下来。

    安溪本意确实是想让老支书找个人带她上去。她也知道不太容易,毕竟要让人放弃一天的工分陪她上山,的确有些为难人。工分不比其他,直接跟人嘴上口粮挂勾,这年头吃饭比天大。她原本是计划用自己的工分补给陪她上山那人,她在卫生所的工分能抵得上一个青壮年下地干活所得,所以她想着对方怎么也不会吃亏。

    只是她刚提了一个开头,连补工分的事都还没说,支书立马就给她找了个人出来。说到底,支书是真心想为村子里的乡亲谋福利,不然哪家肯放着家里的壮劳力不干活,跑去采药,那一天的工分可不少。

    她知道支书一片好意,但这人怎么也不应该是作为男主的江潮,“支书,江潮是生产队队长,队里缺了他怕是不行吧!要不,您随便找个人跟我上山都成。我可以把我当天的工分让出来,弥补损失。”

    安溪殷殷地看着支书,希望他能改变主意,哪想支书摆摆手,“江潮那小子又不是天王老子,没了他,生产队还干不下去了不成。你一个小姑娘家的,那点工分还要你来补成什么样子。这事你别惦记,好好把药采下来,说不定咱们村以后还要托你的福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安溪也不好继续推辞,不然就有些不识抬举了。只是说到底,对江潮,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安溪走后,支书把江潮单独叫到里屋。别看在安溪面前,他话说地笃定,仿佛他话音一落,事情就定了模。其实这事他心里还是虚的,怎么着也得先跟江潮商量着,最终是否上山的决定权也取决于江潮。

    说到底,江潮不比家里老大听话。这小子从小就是个主意大的,脾气倔地跟头牛似的。他要是不愿意,你就是说破天也没用。相反一旦认定下来的事情,绝对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江潮小时候,两父子没少闹矛盾。现在小子长大了,比小时候精明多了,会讲道理了,他的好手段就是让你有理也变成没理。

    “江潮,我跟小知青说好了,明天你陪她上山。”

    “生产队的工作怎么办”,江潮眼睛往下敛,似乎是对支书的自作主张很不满。

    支书一噎,知道这小子不好打发,早知道就不该把话说地那么满。要是他真不想去,他也只好临时去找别人,总不能真让小姑娘失望。他江大友这么多年,还真没干过这样的混账事。

    “你就说去还是不去吧,不去我就找其他人了,反正我听人小知青话里那意思,也不大想让你跟着去”,老爷子摆摆手,懒地跟他绕,不然两个人怕有的掰扯。

    江潮抬头,把视线拉高,手指点了点桌面,似乎真得在权衡着支书的提议,最后他中指往桌面上一顿,“去。”

    支书笑咪咪的点头,这回算是心满意足了,能让江潮听话不容易,两父子没有硝烟的战场里,他可算赢了一局。果然老子在儿子面前还是有点威势的,最后儿子还不是得听他老子的。他是没看见,他一转背,江潮笑地像只老狐狸的样子。

    第二天,安溪心里惦记着事,早早就睁开了眼睛。外头还是蒙蒙亮,根据天色,她估计着时间大概早上五点多的样子。江潮起地比她还早,把上山需要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黑色衣服衬得人特别精神。见到安溪从屋里踏出来的时候,那双墨黑的桃花眼一挑,正经的模样里多了些让人看不懂的深意。

    趁着天还不热,两人往八点山山脚方向走去,上八点山的路有两条。刚上山的时候,是一条宽敞的大路往上通着,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候后,就出现了一条分叉路,江潮带着安溪往左边的路拐。

    视线所到达的地方,右边的路比左边似乎要更好走一点,不过她对八点山完全不熟悉,只能跟着江潮走。越往上走道路越窄,而且越走越险,到最后连路都没有了,全是灌木丛和蒿草丛,走一步就需要往前开一步路。

    “安溪,山上危险,不但蛇虫鼠蚁多,还有猛兽出没,所以千万跟紧我,不要离开我的视线”,江潮一路叮嘱着。

    天雄子,地黄莲,五味子……

    越往上,人的足迹越罕见,不过见到的药材也越多,越珍贵。

    坡很陡,脚下还有很多障碍物,安溪一个人爬不上去。江潮手脚麻利地跳上了半坡,冲她伸出右手。安溪一咬唇,心里的别扭被强压了下去,知道现在不是她矫情的时候,于是把手递给了江潮。

    江潮的手很粗糙,手上布着一层厚厚地茧子,被他手握着的时候像是被砂纸打磨着。大手完全包裹软绵的小手,一使力,人轻松地被他半提了上来。

    几乎悬空的双脚踏上了松软的泥土,安溪心头一松,赶忙将手抽了出来,脸蛋泛红,心虚地瞟向周围。

    手上的温度落空,江潮把手背在身后,五指磨着。除了家人以外,他再没握过别的女人的手。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安溪的手,软软的像棉絮一样。

    趁着安溪休息的片刻,江潮把四周的动静都纳入眼中。土坡之上是一大片松树林,林木很茂密,将大部分的光线遮住了,只余下几缕穿过林间的缝隙成了落网之鱼。所以能看到一束束光柱落下,灰尘在中间上下起伏着。

    一看大致方向,江潮在林子里仔细检查着地上动物的足迹,这片松林没有什么大型动物活动的足迹。这是个很适合休息的地方,爬了一上午的山,两人还没怎么正经休息过。江潮没什么,反正他体力好,让他上上下下不休息跑一趟都成,但小知青不行,她已经累得快瘫了。

    安溪坐在一根冒出土的巨大树根上面,忽然她“啊呀”一声,江潮忙从最高的一棵松树上跳了下来。只见安溪捂着头站在一颗最大的松树底下,头抬着望着树上,眼睛睁的又大又圆。顺着她的视线一路延伸到松树的枝杈上,上面蹲着一只松鼠,四肢还捧了一个松果,同样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安溪。

    两双眼睛所流露的光彩相似,莫名很有喜感,江潮压抑着笑声,嘴角有些抽搐,很道义地问一句,“安溪,没事吧!”

    “啊!没事,被小松鼠的松果砸了头”,安溪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小松鼠,一人一松鼠,形成两相对峙的局面。

    她在动物园里见过松鼠,不过被圈子笼子里的小东西,没有半点这种生长在大自然的活力与自在。尤其是那一身油光发亮的皮毛,让安溪想到了挂在脖子上的小围脖,不觉笑出了声。

    似乎是察觉到了愚蠢人类的恶念,小松鼠吱了一声,把手上的松果快速甩了出去,身姿灵敏的跳上枝杈,消失在人的视线中。安溪没防备,一下又被松果砸中了额头,疼地她眼泪都要冒出来了,被砸中的地方落下一个明显的紫红的血印,不一会就高高肿了起来。

    江潮忙上前,隔着安溪一步远,观察着她的强势,很具有侵略性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安溪捂着脑袋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不自觉往其他地方瞥去。

    眼尖的看到绿色的草丛之间,土黄的一点不大明显。那是——她忙上前拨开草丛,隐于绿丛之间一株根须状的东西露了出来。

    “安溪,找到什么了?”江潮上前问道,之前安溪也采了不少的东西,但还从来没见她这么激动过。

    “是人参”,安溪转头,眼睛亮亮的,里面满是欣喜。她没想到这一趟上山,竟然能找着人参,看年份只有二十多年。但这是纯野生人参,和后世人工培养的功效绝对千差万别。这种野山参比黄金都珍贵,要是放后世,能值不少钱。

    江潮轻咦了一声,他虽然没见过人参,但村里流传着不少人参成精的故事,他从小听到大,当然知道人参的珍贵。老一辈人也总爱说村里谁谁谁在山里找到株人参,一夜暴富。那些故事里,少不了说话人羡慕的成分。只是人参一般长在深山老林,那些能采人参的,一般都得深入到八点山深处,才可能见到那么一株。

    因为带着安溪,江潮也没敢带安溪往深里走,所以他们现在还处在八点山外围地区,只是没想到这过去被人经常踏足的地方竟然也能找到人参,也算是一件稀奇事了。

    “江潮,麻烦你把小锄头给我”,安溪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参,目光灼灼。手握着锄头,安溪小心刨着周围的深黑色泥土。生怕一不小心伤了根须。

    江潮趁安溪刨土的空当,心神却不敢放松,他早听老人说过,人参是好东西,不止人稀罕,动物也喜欢,所以人参周围都有攻击很强的动物守着。

    头往上一瞥,江潮心下一沉,一把将蹲在地上的安溪扯了过来,不明所以的安溪踉跄地撞在江潮身上。

    而她刚刚所蹲的地方落了一地的松子,密密麻麻的,像是雨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