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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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来信,略说了甄得仁的经历。甄应嘉也不过是个局外人,知道的不多。贾琮想了想,将茴香请过来,只说自家查到了如此这般的消息。茴香默然听着,一言不发。贾琮等了半晌,见旁人皆不开口,自己先满面怅然长叹一声。吴小溪在旁悄悄翻了个白眼。

    贾琮乃道:“你们甄家此事最可怕之处在于,连你祖父带甄应嘉都觉得,帮皇帝修了陵寝被灭口是天经地义的。”茴香这些日子被他灌了两耳朵自由民主,不由得捏起拳头来。贾琮眼角瞥见了,接着说,“惟愿甄得仁先生设法反抗过。不论成不成,总不至于死的像牲畜一般。人终究是有灵魂的。”

    吴小溪道:“如今看来甄老先生显见自有安排。他仿佛是藏起了一物,可能与先帝陵寝有干息,也可能与前朝之事有干息——最初先帝找的乃是前朝名匠。先帝使人去金陵灭口前以为那东西就藏在甄家,后才知道没有。太上皇直至先帝将要驾崩时才知道此事的。得找到那个去金陵办差的太监才行。”

    贾琮皱眉道:“甄应嘉连那太监姓氏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

    吴小溪想了想:“既是先帝信得过的人,戴权想必是认识的?”

    贾琮道:“那老货……也罢,试试看吧。咱们太忙,要不就交给京里头办去。省的五叔闲得慌。”乃扭头看看茴香,“要不然你也进京一趟。此事终归有你们甄家一半,保不齐是一大半。再说,也得见见锦衣卫的头目。”贾琮知道自己不过是开外挂的罢了,智商情商都平平,从茴香口里套话这种工作不如交给贾敘。

    茴香闻听怔了怔:“当真让我去当锦衣卫?”

    “当真啊,你以为是假的么?”贾琮随口道,“既然能办成真的,为何要作假?如今刘全大人正主持着呢。你同他学一阵子也好,顺带查查当年究竟怎么回事、现在找我们麻烦是何方神圣。”

    这些事茴香自是半分不知的。锦衣卫的名头她也听说过,当官的个个都怕。能当上锦衣卫想必是好事。再说,也轮不到她不答应。吴小溪遂命人去外头替她父母预备了房屋搬迁出去,茴香只告诉他们说要去寻个厉害的先生学两手本事。白氏虽不信,也不敢多问。

    贾琮则告诉戴宪,收到京中来信,锦衣卫那头让送茴香过去看看。戴宪迟疑片刻问道:“会不会当真让他们把茴香给收买了?”

    贾琮笑道:“太后虽瘫了,既发了话,也得给个面子走个过场。再说,横竖是你们戴家的家生子。”戴宪自是不曾将丫鬟放在眼里,闻言想想也没错,便罢了。

    两日后,两个护卫送茴香快马进京。贾琮不便出面,吴小溪亲送她出了福州城。临分手时,茴香忽然问道:“吴掌柜,你为何要跟着贾先生?”

    吴小溪瞧了她一眼:“一个女人想做成事业,还有旁人可跟着吗?满天下只得这一个。”茴香低头思忖片刻,轻叹一声,拨马走了。

    贾琮与戴宪议了十几天的事后,戴宪收到那位“李将军”的书信,翻手直送来了红骨记。贾琮谢了他,揣着书信赶回大佳腊去了。原来李国培已点齐了兵马预备下山奔福建而来,计划在福州休整几日,与郑潮儿合兵一处。

    那一头,茴香赶到京城,被人直引入小花枝巷贾敘的宅子。贾敘可巧不在,柳二看屋子,让他们在堂屋候着。送她来的乃是两个台湾府特种营兵士,素来沉静,只坐着吃茶。茴香当了二十多年丫鬟,也是个安稳的,厅中寂静如没人一般。到了中午,柳二面无表情进来问他们吃什么,三人皆说“随意”。柳二遂去厨房煮了四碗面条,极为难吃。好在那三位客人也不挑剔,都吃完了。

    黄昏时分贾敘才回来。茴香听见外头有脚步声进来,抬头一看:此人白净面皮,生了一副方方正正的好容貌,乍看便是个好人。心中暗想:怪道人常说人不可貌相,这面善的老爷竟是个锦衣卫。贾敘也在瞧她。此女虽机灵,阅历少些,贾敘一眼便看了个八.九不离十。乃咳嗽两声:“你就是甄姑娘?”

    茴香赶忙站起来,垂头道:“正是。”

    贾敘来到主位上坐了,道:“我得了福建的书信,只是说得不详尽。你再同我说说。”茴香遂低眉顺眼将她知道的都说了,只除去她祖父的那三十六个数字。

    贾敘问道:“甄得仁先生就没同你说过什么地址之类的?”

    茴香摇了摇头:“不曾。或许是我不记得了。”

    贾敘道:“这几日我查了查卷宗,当年建先帝陵寝的名录里头并没有令祖父甄先生。”茴香一惊。贾敘看着她道,“然而有人在孝慈县看见了他。”

    茴香眼神亮了亮:“敢问孝慈县在何处?”

    贾敘微笑道:“孝慈县便是我朝皇陵所在之处,从太.祖爷开始,各位圣人俱葬在那里。”

    茴香道:“故此我祖父还是替先帝修陵去了?”

    贾敘道:“你祖父委实不曾替先帝修陵。当年先帝修陵时,许多山民替他们送过饭,有头有脸的都眼熟。我命人拿着你祖父的画像给左近的老山民看,他们皆不认得。他平日常走之处离皇陵不近,认出他的有几个山民,并两个在孝慈县酒馆饭馆生意的,还有几个和尚尼姑道士道姑。甄得仁并未遮掩名姓,旁人都知道他叫什么。且说他生性豪放风流,还在当地勾搭了两个小寡妇。”

    茴香忍不住问道:“我祖父既不曾修陵,他是去做什么的?”

    贾敘道:“他说他是个画匠,是去画画儿的。别说,那些和尚道士都说他画得尚好,只是匠气过重。”

    茴香点点头,忽然问道:“刘大人怎么有我祖父的画像?”

    “画影图形。”贾敘道,“甄应嘉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茴香道:“我在福建也曾上过街,看过官府贴的犯人画影图形,实在认不出他们画了什么。”

    贾敘正色道:“画影图形本是官府最常使的手段。固然有不会画的,也少不得有会画的。这一项你也得学。”茴香赶忙应了。贾敘接着说,“你祖父时常在一座小山头,唤作马力山,闲逛。有农人、樵夫、采药的、僧道曾在那山上见过他。”

    茴香思忖道:“既这么着,我同大人去那马力山看看可好?”

    贾敘微笑:“我正有此意。”茴香看着贾敘笑容可掬,无端生出一种异样来,又不知是什么念头。

    次日贾敘便领着茴香和柳二上路直奔孝慈县。一路无话,到了孝慈县马力山。此山委实离皇陵不近。皇陵在孝慈县东边,这马力山在北边。此山算不得高,却极险,道路皆为山野小路。且荒,进山之后便见不到人了。贾敘柳二俱自幼习武,走峭壁如平地,只苦了茴香一个弱女子。

    晚上,三人以吊床露宿在树上。这会子虽是夏日,山间阴凉,茴香便有些着了风寒。贾敘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只命她多喝些水;倒是柳二寻了两样草药,拿枯枝子煎了点子汤让她喝下。也不知有用没有,横竖发了热人也舒服些。茴香躺在帐篷里头回想贾敘领着他们直往山中走,便知道此人是并非胡乱查看、必有目的。

    次日贾敘依然在前头领路。走了半日,前头是一个山坳,有片小小的湖水。贾敘指着湖水道:“就是那儿。”

    茴香等了半日,见柳二不吭声,只得问道:“刘大人,那湖有什么讲究么?”

    贾敘道:“先帝驾崩前,有个大内太监领着一行御林军兵士来过此处。太监命兵士就在咱们踩的这儿守着,他独自一人下去了,回来的时候满面焦急。只可惜那太监后来在京中大乱时死于非命——他本是太上皇的心腹,当年去金陵向甄应嘉打探你们家的也是他。依着时间算算,他就是从此处回京后便快马赶去了金陵。甄茴,你能从这里头看出什么来么?”

    茴香思忖片刻道:“此处必藏了机密,且先帝直至快要不行了方告诉的太上皇。可见此机密十分要紧,唯有天子可知。”

    贾敘点点头:“还有么?”

    “大人说‘一行御林军兵士’,可见来人不多。那太监只是奉命来查看的。想必查看之后出了不妥,遂满面焦急赶回京中回给太上皇。那不妥怕是与我祖父有干息,太上皇命他快马南下去查我家。”

    “还有么?”

    茴香有想了想:“没有了。”

    贾敘道:“也不错了。你再想想,那会子你祖父已死了多少年了?还是先帝杀的。怎么直至他快要龙御归西了才被太上皇的人察觉有不妥?”

    茴香思忖道:“我祖父使了什么障眼法瞒住了先帝?”

    贾敘道:“你祖父想必是受先帝之命在这马力山做了什么要紧的活计,且晃点了先帝一招。先帝直至临死前才知道他捣了鬼儿。既知道了,总免不了要查的。若非‘四将乱京师’那事,甄应嘉的嘴本是漏风的,你早就能被太上皇的人找到了。躲去福建算什么?除非躲去外洋。”

    茴香略皱了皱眉头:“刘大人的意思是,我祖父是诚心将我留给太上皇的人找到的?”

    “不错,我就是这么猜的。”贾敘道,“你打小聪明过人,送去甄应嘉府里之前,甄得仁先生必然给了你什么线索。那线索也是甄先生留给太上皇的。也许是想让你立功昭雪吧,甄先生那么聪明的人定然能看出先帝与太上皇父子不睦。”

    柳二一路默然不语,这会子忽然插话道:“他为何不留着一个男孙?”

    贾敘道:“男孙,甄应嘉那胆子未必敢收留。”

    茴香慨然道:“若当真如此,祖父何等可悲。”

    贾敘摇头道:“不然还能怎样?君要臣死不得不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根本逃不掉。”轻叹一声,沿着小路往那湖水而去。

    三人到了湖边,贾敘命先看看地势。还没转悠满一圈,赫然发现湖岸上有一片被人翻动过的地,杂草乱石都堆在旁边成了一个浅坑。贾敘立时道:“前几日来时还没有这个!”

    三人互视了几眼,贾敘来回打量那坑。柳二找了找,寻见一把铁锹丢在树丛中,道:“这些脚印虽深深浅浅,显见是一个人留下的。”又看了看那个浅坑,“那人在找东西,还找得颇细。”

    茴香想了想,不觉好笑,道:“想必刘大人中了旁人守株待兔之计。”

    贾敘斜睨她道:“你不是没念过书么?也知道守株待兔?”

    茴香爽利道:“跟了贾先生之后我便开始念书了。”

    贾敘哼道:“你倒是个天才。”

    茴香不觉自豪;再抬头一瞧,柳二凭空不见了!惊得忙四面寻找:“那位柳大人呢?”

    贾敘闲闲的道:“想是看见兔子了。”

    耳听有人不知在何处大喊“哎呦哎呦”、“啊啊啊啊”、“救命啊——”便见柳二手里提着一人飞快的从山麓下来,那人在他手里使劲儿挣扎,偏挣不脱。眨眼间柳二已回到浅坑前,将手里的人轻轻丢在地下。那人喊了几声,鬼鬼祟祟打量了他们三个半日,捂着头上的帽子坐在地上。

    贾敘瞄着他,指了指那铁锹:“是你的么?”

    那人使劲儿摇头:“先生,我不过是来摸两条鱼打牙祭的,压根儿不知道有人在。”

    贾敘“哦”了一声:“这不是你的?”乃看着柳二,“老二,是你的么?”

    柳二含笑道:“不是。”

    “甄姑娘,是你的么?”

    茴香也道:“不是。”

    不待贾敘接着说,那人忽然眼睛发亮从地上跳了起来,望着茴香道:“你姓甄?”

    茴香诧然,打量了他会子。此人约莫三十多岁,身高不足七尺,体格十分健壮,乍看委实像是山民。只是山民多半黝黑,此人却白许多,容貌细观有几分清秀,气质却十分猥琐,凭空一股子傲气挂在脸上不知从哪里来的。迟疑半日,她才说:“不错,我委实姓甄。”

    那人大喜,指着贾敘道:“七八天以前,他拿来给我娘看的那个画像,是不是你爷爷?”

    茴香看了看贾敘;贾敘点头道:“没错,那画像正是甄姑娘的祖父。”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喜得直跳:“快!快告诉我那些天罡的排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