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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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贾琮随口向牛继成科普了些后院常识,牛继成愣了愣,又思忖起来。良久,他问道:“贾先生,可有法子让她们不闹么?”

    亏的贾琮才咽下去一口包子,不然准得喷他一脸馅儿。“闹?你当她们是在闹么?生死相搏啊兄弟!”贾琮抽着嘴角斜瞥着他,“若是你母亲当年输了,你哪有今天这么悠闲的日子好过,吃穿用度样样都得捏在人家手里。”

    牛继成道:“府里一应都有规矩,纵管家的是我婶娘何妨。”

    贾琮道:“你如今在领兵吧?粮草、军械捏在人家手里的日子好过么?”

    牛继成眼神动了动,过了会子才说:“不过是内宅之事,与军队哪里比得。”

    “军队之于将军有多要紧,内宅权柄之于妇人就有多要紧。”贾琮道,“牛将军,换位思考一下。你是将军,领兵打仗是你的事业,你每日只琢磨此事。内宅女子每日想的什么?”

    牛继成道:“她们不是成日刺绣赏花么?”

    “那多无聊。”贾琮道,“人都盼着手里有点子权力来玩玩,女人也一样。”

    牛继成皱眉。半日,他道:“你们府里也是如此么?”

    贾琮道:“我们府里不一样。看着没分家,实在已分家了。公帐上没几个钱,外头有帐房先生管着,内宅用度有二房的寡嫂掌着。钱既少、她又指着我们几个小叔子帮着她儿子,自然不会亏待我们。其余几个兄弟各有产业,都比公帐上富裕。故此也没人去惦记寡嫂手里那点子小权。”乃瞧了他一眼,“就如你与卫若兰,各领其兵,没事的时候合练两下,谁也不参合谁营中之事。”

    牛继成大奇:“怎么会如此!”

    贾琮懒洋洋道:“原先公帐上的钱让我那个瘫了的二婶子贪墨尽了。她并没有管理下人的本事,下人又贪墨了她的银钱出去吃喝嫖赌胡乱花,帮着我们府里败家。我老子发觉后,虽追回了些,又傻乎乎的都还了国库的债。哪有你们府里运气好。你们欠国库的钱到现在都还没还呢,想来已不用还了。”

    牛继成黑了脸,半晌才道:“我们府里的家底儿早些年也让方雄那个逆贼抢了,倒是你们府里好好的。”

    贾琮耸肩道:“他来抢什么?我们府里的库房早已空了!宁国府的库房也空了。贾珍爷俩使劲儿败家,又遭了几次盗匪。”牛继成半信半疑。贾琮接着道,“后来这些年,我们委实赚了不少。但都是各赚各的,谁都没交公。公帐上那么点子小钱,纵全都送给那寡嫂也算不得什么。”

    牛继成道:“你们都只顾私房、不顾家里,岂不要乱套?”

    贾琮拍手道:“连争斗的根儿都没了,怎么乱套?大家各凭本事。无非是老太太不痛快罢了——如今她已没了,她还在时可憋屈的难受。儿孙赚了钱都愿意孝敬她东西,偏都不给她权。虽没人敢惹她,也没人听她的话,犹如闲人一般白养着。”

    牛继成道:“老太君本该含饴弄孙的好。”

    贾琮假笑两声:“这话你怎么不同先帝说去?”

    牛继成噎了。一时心头无名火起,低头使劲儿啃包子,连着啃下去三个。忽然又道:“若选个内里公正、擅安抚上下的女子掌家,其余的只管自在歇着,岂不更好?”

    贾琮道:“你知道管家多累么?若没有好处,谁费那力气?再说,公正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曾存在过。譬如当年太上皇还在时赏赐下来两件极好的雪褂子,那会子我们家还是老太太说了算,直挑了最好的一件给了宝玉哥哥。因我年纪虽小,名声已出去了,她思忖再三,余下那件给了我。她就没想过,这东西当先给琏二哥哥才是。他是嫡长孙不说;我与贾宝玉都还是孩子,琏二哥哥已经在朝廷办差了。”乃叹道,“人,就没有不偏心的。”

    牛继成道:“既这么着,贾先生把自己的转送给贾大人,岂不好?”

    贾琮冷笑道:“我哥哥缺那么一件衣裳么?我转送给他是个什么意思?”他耸肩道,“我遂撺掇宝玉哥哥与我一道将衣裳让给姐姐们了。因家里有四个姐姐,两件不够分,还特去外头弄了两件来。这是我能弄得来,寻常人哪有这个本事?那会子忠明候薛蟠薛侯爷想替她妹子弄一件也没弄到呢。你瞧瞧,纵然掌家的想公平,许多顶尖儿的东西压根不够分,又哪里能公平呢?”

    牛继成一想委实如此,叹道:“岂非无解?”

    贾琮道:“有啊!分家,各自独立。”牛继成摇了摇头,又啃下一个包子去。

    二人吃完包子便分道扬镳。

    牛继成回到家中,又去看他母亲。牛大太太虽崴了脚,这会子却在炕上坐着,身前摆了个小炕桌正瞧账册子呢。见他来了蔼然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又来了?好容易休沐出来,也不去外头逛逛、会会朋友。”牛继成乃向他母亲请安,又问伤的如何。牛大太太只说无事。

    牛继成亲看了一回她的伤,口里随意道:“母亲,我方才巧遇了荣国府的贾琮。”

    牛大太太微惊:“遇上他了?”乃思忖片刻,“你看他如何?可投缘么?”

    “人倒是委实有趣。”牛继成道。

    牛大太太道:“此人乃王爷心腹谋士,偏你是个武将。王爷麾下要紧些的武将,与他交好的唯有卫若兰;卫若兰是他打小便认得的。你二人若这会子结交,恐怕王爷多虑。”

    牛继成笑道:“母亲多虑了。王爷心眼子没那么小。”

    牛大太太道:“你还年轻,莫只顾着眼前。纵然王爷心胸宽阔,他都多大岁数了?也不知下头那位心大心小。”

    牛继成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僵了半日,只得道:“儿子知道了。横竖并不熟络。”牛大太太点点头。牛继成又道,“母亲说荣国府后院早晚必乱是何缘故?”

    牛大太太不禁款款坐正了,眉间微微含笑道:“那府里没半点规矩。虽说荣国公随儿子南下,竟连大太太并长房的儿媳妇一并带走。如今在里头主持的竟是二房的寡媳!谁见过寡媳掌家的?二房的二奶奶又日日在外头交朋结友,如今又要办什么女学;那个贾环又尚了公主。试问,那寡妇拿什么来钳制两个弟媳妇?”

    牛继成惑然:“那个寡妇做什么要钳制弟媳妇?”

    牛大太太瞧着他道:“你们兵营总得有个将军领着,一家子也总得有个人说了算,否则必乱。”

    牛继成道:“我听贾琮说,他们府里实在已是分家了。”

    牛大太太大惊:“什么?荣国府分家了?何时做的?”牛继成遂大略将贾琮所言说了一回。他母亲这才点头,缓缓的道,“我说么。掌家之事不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寡妇,娘家还是个小官儿。她那弟媳妇哪样不强似她。”

    牛继成道:“母亲,自打祖父他老人家驾鹤西归,咱们府里也不是镇国府了。俗话说,树大分支,是不是……”

    他母亲断然道:“不可!”牛继成以目相询问,牛大太太咳嗽一声道,“咱们比不得荣国府。自打方雄那贼人掠了一回,家底儿都没了。如今唯有几房合力才能有点子起色。”牛大太太见他儿子仍满面懵懂,只得命下头的人都出去。

    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出,牛大太太方低声道,“如今外头都说你和三房的业哥儿是二牛。”牛继成点点头。牛大太太接着说,“他年岁比你大些,偏提起二牛来你都在前头。再有,你二人出去,是他做主你做主?”

    牛继成吸了口气。三房的堂兄牛继业实在大了他整整六岁,哥俩在外头却是自己做主的。牛继业本事不低;因哥俩在家里皆是自己说了算惯了,到了外头依然如此。而家里是自己说了算,多半因为自己得宠——说白了,是母亲平素惯着自己。贾琮说的不错。若非母亲,自己哪里来如今的自在日子。全家在一起的好处便是力能往一处使;而最得好处的却是最得势的那一房,三房却少不得要吃些小亏。若是似荣国府那般分了家,三房自立后必也不弱、堂兄弟俩就变成亲戚了。

    他乃坐在炕沿上思前想后;牛大太太暗暗点头,轻轻翻开账册子瞧了起来。

    足足有两刻钟的功夫,牛继成可算想明白了,站起身来向他母亲一躬到地:“多谢母亲操劳。”

    牛大太太抚了抚他的头道:“我只得你与你哥哥两个儿子,一世也只为了你二人罢了。你那媳妇娶得好,极明白事理,是个能顾全大局的;故此我不曾管她。老大家的糊涂些。既是她娘家不曾教导,我平素时常带在身边管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已吃了亏、也改过了,何必非要置人于死地?你哥哥没什么大本事;打点些家里头的事儿还罢了,想立足前朝怕是不能的。日后我与你老子不在了,还指望你帮衬些他呢。”

    牛继成点头:“儿子明白了。”又叹道,“我竟还不如穆氏懂事。”

    牛大太太道:“终归是郡王府教导出来的女孩儿,不是蒋家那破落户比得了的。当日替你大哥定下这门亲只瞧了她祖父的颜面,谁想她竟忒窄的心思。后来你议亲,我满心以为挑不到极好的;不想你岳父竟看中了你。成儿,你媳妇委实难得,莫要慢待了她。你记着。那些侍妾通房都不过是猫儿狗儿,无事让她们陪着玩耍会子便罢了;唯有穆氏是你们那院子可靠之人。她纵没亲身养下孩子,别的女人养下的男孩儿悉数得在她跟前搁着方能成器。”乃顿了顿,“猫儿狗儿可莫要凑近前去带坏我的孙儿。”

    牛继成心中不禁一动:他母亲的意思,日后的庶子怕是都要去母留子了;想起几个日夜盼着儿子的姬妾仿佛有几分不忍。牛大太太望着他咳嗽一声。牛继成闭闭眼咬咬牙,躬身抱拳道:“儿子明白了!”牛大太太方满意起来。

    一时牛继成陪着他母亲吃罢晚饭回了院子,往幼子跟前瞧了一回。看他乌溜溜的大眼睛跟着乳母的拨浪鼓儿转,心下熨贴。

    这日晚上,牛继成与穆氏行罢巫山**,贴着她耳根子后头悄声道:“这院子,有你在我便安心了。”穆氏心中纳罕:他怎么说起这般话来?

    次日牛继成赶着回营,临行时又同穆氏说了些托付的话,还拉着她的手道:“得此佳妇三生有幸。”穆氏不禁红了脸。

    待他走了,穆氏想想丈夫之言行,只觉有些异样。上回在霁月园,荣国府那个贾琮说“只设法将你们第一胎是怎么没的告诉他。”她本想着,此事自然当是自己同成二爷说的。偏这回她迟疑来踌躇去的并未开口。莫非贾琮另有别意、欲他自己告诉成二爷?爷若知道了,岂能忒般镇定?若不知道,昨晚上到今天有些话委实古怪。内里翻来覆去,坐立不安。

    思忖再三,穆氏喊了个靠谱的媳妇子进来,命她往荣国府去一趟:“打听宝二奶奶可在府里?上回往她那园子去,见她的花儿竟养得比我好些,我有心同她请教。并那位同游的陈姑娘,我喜欢的紧,得空还想见见。”媳妇子答应一声去了。

    不多时,那媳妇子回来了,道:“宝二奶奶和陈姑娘都出去了。我已留下了话。”穆氏点点头,命人赏了她二百钱。那媳妇子欢喜不跌,出来向旁人道,“咱们二奶奶什么都不稀罕,唯喜欢侍弄些花花草草。我今儿只出去传了个养花的话儿都得了赏钱。”

    次日上午,荣国府便打发了个媳妇子上了镇国府的门。牛大太太听了命人去问问什么缘故,门子告诉她的人:“说是那府里的宝二奶奶的陪房,说话好生利落明白。咱们家二奶奶惦记宝二奶奶养花的方子,昨儿使人去打听,不巧宝二奶奶昨儿不在家。回去听见下人回话,特来问咱们二奶奶今儿可得闲不得?若是得闲便去她们府上坐坐,彼此说些养花的方子。保不齐咱们二奶奶的方子更好些也未可知。”

    牛大太太含笑道:“他们这个宝二奶奶是个伶俐人。她男人乃文坛魁首,老二家的与她钻研些种草养花亦是好事。”遂撂下不管。

    那一头,穆氏收拾了会子衣裳首饰,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出门往荣国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