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七章 春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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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阔却简陋的庭院,闹哄哄的,游鸿卓与梁思乙才从外头进来不久,便收到了这般亲切的问候。

  一帮样貌稀奇古怪、犹如山匪的家伙正在演武场边的木桌前聚集,一些人顺手取了锅里煮得乱糟糟的茶水,便跟同伴挤在了的长凳上……这像是混乱而又常见的绿林景象,却也令游鸿卓感到熟悉与亲近,他靠到桌边,顺手拿了别人的半碗茶喝下,抹了抹嘴:

  游鸿卓想了想,

  游鸿卓摇头,

  对方瞪着眼睛,笑着跳了起来,

  乱师成员聚聚的这处院子,演武场边的地方也有长长的屋檐、廊道,只是大部分的人聚集在这边的而已,梁思乙进来之后便坐到了一旁屋檐下的栏杆上,此时被点名,她靠着身后的柱子,一双长腿搭在一起,笑意悠然。

  对方盯着梁思乙,随后摇摇头,脑袋一转:

  周围顿时便是一片哈哈大笑。有人道:

  梁思乙那边笑着一抬下巴:

  一群人笑。

  梁思乙便也插了腰,并不示弱:

  游鸿卓扁了脸看过来。

  众人愣了愣,随后,便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过去的乱师集晋地以北

  、雁门关以南的战争幸存者为军,物资一直极度贵乏,也常年在战争或是饥饿的阴影中见到自己的同伴死去,氛围一直是有些压抑的。但随着上次战争的胜利,与女相楼舒婉合作这么些年份之后,到得今年物资终于宽裕起来,死的人少了,有了驻扎的地方也有了未来的盼头,眼下的汇聚,就连梁思乙都恢复了这般的女儿神态,众人看在眼里,内心俱都欢喜。院子里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如此笑闹片刻,当然亦有人继续谈起之前的话题。

  乱师作为一个大集体,王巨云收下的这些义子义女虽然多是江湖草莽、刀口舔血之辈,但自然也有擅长军略谋划的智囊,此时认真分析起这些事情来,也总有人能看出不少东西来。

  简单的长桌边,衣服相对整洁看起来如秀才般的男子敲了敲桌子,随后压低了声音:

  有人骂了出来。

  随后又有人问:

  那秀才拍了拍桌子道,「邹旭是宁先生的亲传,一直跟着在小苍河,后来到了西南;薛广城过去在刘豫手下当卧底的,据说刘豫出事就是他干的;至于五爷一直在晋地,当年是盯田虎的,他们干田虎的那场,虽然听说当时宁先生、大掌柜董方宪都到了,但实际工作,其实五爷做的。

  他说到这里,双手一合:

  那秀才摇了摇头,

  秀才道,

  话题抛给游鸿卓,游鸿卓在这边笑着点头:

  秀才点了点头,

  乱师与晋地眼下虽为盟友,但毕竟还是并行的两个系统,对于楼舒婉与邹旭的谈判,这边只是有所了解,但并不能参与进去,眼下只能说是关注的重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了不少,针对华夏军谁能够压住邹旭的问题,也如关公战秦琼般的进行了不少议论,事实上,宁先生嫡传弟子这个名头,终究还是能唬住不少人的,在晋地若是薛展等人真压不住他,迟早乱师也有可能受到这等人物的威胁。

  如此热火朝天地聊了好一阵,下午已接近傍晚时,有人过来道:

  虽然与晋地进行了几年亲密无间的合作,但乱师的基本盘,并不在威胜,过去,常由协调能力较好的王巨云、安惜福在这边坐镇,但军队、民众则一般安置在威胜以北因为经历过兵祸相对没有那么繁荣的一些地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自十余年前开始,女真南下肆虐数次,雁门关以南,包括太原在内的各个城池都被蹚成了白地,王巨云便是在这样的死人堆里,化用过去摩尼教的教义,聚集了部分可怜的幸存者,他们住过直面雁门关女真人威胁的野地、吃过人肉,也在太原的废墟里搭过棚屋,而每一次女真兵祸南来的时候,这些人所处的地方,又将成为直面兵锋的第一线。

  能够将这些人聚拢成军,四处流离,维持住、活下来,甚至还一直在理念和尽可能的现实中对更多的幸存者伸出援手,这就是王巨云竭尽所能方才维系住的现状了。

  击败廖义仁后,楼舒婉腾出了一部分地方安置乱师,但第一期的发展,并没有首先很好地涵盖他们,这也是一种无奈的现状,但无论如何,对比这十年以来的惨剧,众人也已经身处极好的状态当中了。

  在两边势力的底层,细微的摩擦,自然也有,这是哪个世界都无法避免的现实。于是从去年开始,楼舒婉与王巨云

  方面其实便一直在协商这些事情。

  从宏观上来说,晋地将乱师作为一只军队,直接纳入权力体系,以乱师治下的居民填充因为战乱也需要人口的这片大地,当然是最好的,但在实际的操作上,却未能那么顺利地进行。这是因为过去王巨云以教义和近乎的形式拉起了这支队伍,在最艰难的时刻,乱师的中高层实际上是一直抱团取暖的团结状态,想要让他们直接进入晋地的体系,给他们新的职位,新的上司,几乎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而即便在乱师的底层,那些几乎是从太原等地死人堆里活下来的人们,实际上也已经习惯了王巨云传下的摩尼教教义,虽然王巨云已经简化了教义,但那种守望相助、相依为命的习惯,确确实实地打动了不少人。

  而即便已经进行了联合,但如果说让王巨云传播出去的教义大规模地在晋地传开,纵使有着身份的女相,又是不太愿意接受的。作为政治家的敏锐让她下意识的反感宗教,一面是可以有,一面是必须打压。

  王巨云并非林宗吾那样空有大志毫无手段的武夫,虽然他如今秉承善意,但正因为他善意的纯粹,他麾下教民的信奉也更为纯粹。因此,一旦将乱师高速化入晋地,到时候会产生什么后果,无论是楼舒婉,甚至于王巨云本人,都有着一定的忧虑。

  因为这些复杂的因素,到得去年年底,于喘息后对于晋地周边的企图也就渐渐成熟,对于乱师,或者让它们去往北面,甚至重建太原,或者让它们去往西北,为整个中原重建横山防线,都成为了一种选择。

  而在经过思考之后,楼舒婉与王巨云的决定,是同时进行两边的布线。在女真人威胁依旧的情况下,不论是谁,要死死的拿住太原区域,都没有把握,但太原又很重要,那么,一方面开发与重建太原,作为一个桥头堡、中转站甚至练兵场,另一方面,将晋地与西北都发展成大后方,基本上就成为了晋地与乱师对之后战略的一个中期规划。

  整个战略是有些大的,甚至可能因为实力的不足而扯到蛋,但无论如何,也已经到了必须付诸实践的时候。

  没有更理想的窗口期了。

  于是,从年关开始,威胜附近乱师当中的兄弟姐妹陆续朝这边聚集,于正月十五配合晋地的军队进行了一场阅兵演习,虽然尚未对外明说,但晋地正在考虑扩张的信号已经在私下里散开,甚至于到得这个月,邹旭的到来,也算得上是一次花花轿子人抬人的捧场,因此,楼舒婉当然也不会拒绝这样的事情。

  由此也导致了华夏军那场不太走心的刺杀,以及后续各种复杂的扯皮。

  游鸿卓志不在军政,但连日以来身处于梁思乙的这群兄弟姐妹当中,对其中的种种,当然也听了许多遍,到得这日去了外地的王巨云又回来,与他一同返城的,还有一直作为乱师内政管家的安惜福,以及一名看来四十多岁、样貌爽朗、面带数处伤疤的汉子,这也是乱师当中于王巨云的义子义女里排位和实力最靠前的人物,外号的陈方达。

  在乱师最为艰难的那段时间里,王巨云授艺有教无类,一众义子义女,都可以修习,只不过根据天赋的高低,王巨云放在对方身上的精力,会有些区别而已。陈方达之所以被称为,便是因为他在众人当中孔雀明王剑的修为也是最高的,在部分人的说法里,这也是承袭王巨云的衣钵,将来要抬棺送终的弟子。

  当然在乱师之中,地位的区别,其实并没有这么严格,按照游鸿卓的了解,陈方达更多的是与安惜福类似,能够代替王巨云管理乱师军队的军中次席。

  从外头回来,满头白发但依旧精神矍铄的王巨云爽朗地与众人打过了招呼,对于包括游鸿卓、梁思乙在内的一众家人,都

  问过了最近一段时日以来他关心的事情。眼下的乱师正在筹划布局,集结力量,以应对接下来对西北与太原的谋划,但对于游鸿卓与梁思乙的婚事,他也一直认为是这个大家庭里的大喜事。

  并且在了解到游鸿卓的许多想法后,这位老人,也从未提过要让他到乱师军中效力的话,甚至对梁思乙说:

  游鸿卓也并未对此说些什么,他秉承侠道而行,当晋地陷入战火,他自会去战场上杀敌,倘若乱师仍旧处于当年的窘迫,为了妻子他也会贡献自己的力量,但如今晋地的人手充裕,状况一切都好,他不用迫切地到军队里去做些什么。

  与每个人稍稍的聊了几句后,舟车劳顿的王巨云进去内里短暂的洗漱休息。令得游鸿卓有些意外的是,那背负双剑的陈方达在环顾四周后,径直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梁思乙表情复杂,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话还没说完,看见拱手站出来的游鸿卓,对方哈哈一笑,伸手便抓了过来。

  他笑道,

  游鸿卓微感错愕,周围则又是哄堂大笑,先前被游鸿卓挑战而选择了退避的那位兄长此时也是满心畅快,道:

  也有人提醒:

  众人在说话声中自然而然地散开,过得片刻,随着在演武场上对方的孔雀明王剑一剑噼来,游鸿卓便彻底明白了,这位在乱师当中地位仅次于王巨云,而与安惜福类似的副将,在率领军队之余,其内在的属性,竟也是一名武痴。

  他长刀向上一撞。

  ——便是漫天的火光。

  ……

  人影闪动。

  锋芒交错。

  天云流转。

  暮日西归……

  傍晚的光芒暗下来了,听着叮叮当当的声音,稍稍休憩后的王巨云披上了衣服,从后院过来,他穿过院廊,看见了演武场上亮起的火光,在火光里折断了的几柄刀剑,也听到了,那光芒中传来的酣畅淋漓的笑声。

  周围的人都在笑。

  老人也笑起来了。

  他也曾有过年轻时怒马鲜衣、与刀剑为伴、恣意任侠的岁月。

  已过去好久、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