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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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林为人向来本分, 话不多言。

    林愫小的时候跟着他, 快两岁还不会说话。白大嫂那时候常来走动, 几次三番担心地看着蹲在炕上沉默玩着的小林愫,欲言又止。

    老林终于开口问她:"啥事你就直说罢。"

    白大嫂长出一口气:"女娃娃现在还不会说话, 别是个哑巴。"

    老林这才带着林愫, 倒了几趟车到城里去检查。隔天回了家, 白大嫂一脸担心凑上来:"咋样?"

    老林敲敲烟袋, 摆摆手:"没事, 医生让多多说话就行了。"

    白大嫂:"让娃娃多说话?"

    老林:"让我多说!"

    就是这样沉默寡言的老林, 从不爱在背后嚼人舌根的老林, 遇上了赵家那趟子破事,也与林愫狠狠说过几回耳朵。

    赵家本在邻村, 与他们本来没有交集, 只是赵村人少养不起学校,村里的孩子都送去了外村上学。

    林愫,就与赵家的大女儿欢欢,在一个班。

    欢欢大名叫作赵唤南,唤南, 其实就是"换男"。

    欢欢比林愫小半岁, 出生没过多久,赵叔带着赵婶就上了老林的门。

    那时的赵家, 还没有后来那么穷, 第一次上门,牵了一只刚生完羊羔崽子的母羊来。

    小林愫那时已会坐, 赵婶子挤了羊奶,又隔水热过,亲亲热热端了来,拿小勺一勺勺喂给她吃。

    小林愫吃得不亦乐乎,口中嘟嘟囔囔念念有词,还自己伸手抢过勺子往口中送,撒了半身都是。

    老林蹲在门口,皱眉看着她。半响,叹口气来站起身子:"本该劝你一回,男儿女儿都是亲生儿,何必分出高低贵贱。"

    "此番你既带了礼物上门,我总也不好让你空手回去。"

    "这次这个丫头,就叫唤南。"

    "唤南换男,盼着下面一个,女儿魂换作男儿身罢了。"

    唤南是头胎,按政策赵家叔婶还能再生一个,两人彼时还没那么焦虑,她最初的日子便没那么难过。

    可没过多久,二妹来了。爹娘唉声叹气许久,又去问过老林,才取了个名字"来南"。

    来南比她还不如些,匆匆忙忙只吃了五个月的奶,赵婶子便又有了身子。

    赵叔和赵婶再不敢着家,生怕一回来就被拉去打了胎。

    正月里落了雪,赵婶又生了孩子,只听说,还是个女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次,赵叔和赵婶再没上老林的家门。

    没人知道那三妹叫什么,也没谁曾见过。

    村中人,当着面只当从未有过这回事,背地里,又有哪家不骂几句活该他们断子绝孙。

    等到欢欢上了小学,跟林愫同一个班。那年夏天,赵婶赵叔终究如愿以偿,欢欢新得了个小弟弟。

    可几年前还能养羊盖屋的赵家,却因连年的东躲西藏和上户口前上缴的巨额罚款,如今连新儿子的棉尿片,都得腆着脸去旁人家求旧衣回来裁剪。

    欢欢六岁,一家五口,父母双全,却谁见了面都要摸着她稀疏枯黄的头发,叹一声可怜。

    自从班上有了欢欢,林愫也再也没有被人嘲笑过没爹没娘的孩子。

    她这个没爹没娘的,却不知比欢欢这个有爹有娘的,要幸福几百万倍。

    为人父母,却并不需经过任何测试。投胎的时候算错了时辰入错了门,进错了人家,就像是在苦海里挣扎。

    欢欢从来不丢沙包跳大绳,她身上常有片片青紫,被沙包或大绳打到身上,会很疼。

    欢欢从来不踢毽子跳皮筋,她腿上总有条条抽痕,被毽子和皮筋弹到碰到,也很难受。

    欢欢下了课从不乱跑,她第一时间回到家中,要洗菜择菜看着弟弟妹妹。

    欢欢课间从不"加餐",一堆孩子凑在小学门口推着竹车卖干脆面冰红茶的老奶奶前,她从来只是隔了远远看。

    教小学数学的,是刚毕业没多久的男老师,分配到他们小学待两年便要调离,很是有几分上进心,认真负责,又风趣活泼。

    欢欢却很怕这个大家都喜欢的吴老师,只有他,一天到晚追着问她要作业。

    可她作业本脏污,错误满篇,被他问再多次,也装傻说一句丢了。

    吴老师很生气,大手一挥往门外指:"丢哪里了?"

    可他挥手那一霎,欢欢却骤然惊恐地睁大了眼,全身僵硬,下意识便抱住了脑袋。

    吴老师见此,又看看她衣领边缘露出的点点青斑,再不忍心说一句话。

    林愫回家,却将这些都讲给了老林。老林沉默听着,不发一言。腊月初八那一天,却拿出罗盘和木爻来,来来回回算了很久。

    待到林愫出门上学,他站起身拦了她,缓缓说:"今晚回家,务必把欢欢一并带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愫人小,却极听话。放学便哄了欢欢,请她做客,承诺她老林明天会送她归家,万万不会让赵叔赵婶再打她。

    欢欢战战兢兢跟了来,心中虽然欢喜,却不能时时刻刻开怀,头上像永悬一把利剑,等她第二天回到家中便会一刀斩下。

    可第二天,老林却没能送她回家。

    欢欢五岁的妹妹赵来南,死了。

    欢欢的日子已算悲惨,来来却比她还要苦些。

    家中老二,又是女孩,不论哪个孩子犯错挨打,总也少不了连累她。她还没有上学,整日都在家中,陪伴弟弟,做家务。

    赵婶这些年来没断过怀孕生子,身子不好,脾气也一年差过一年。家中诸事,稍有不顺心,便以打骂女儿来发泄。

    欢欢上了学,家中只有来来。那天晚上,便是听说来来惹了弟弟发脾气,便挨了赵婶的揍。

    赵婶歪在炕上哄着弟弟,顺手便抽了递柴的铁棍打在了背上。来来一个没忍住,将晚饭都呕了出来。

    赵叔见此大怒,拿布条堵住她嘴,又吊着手臂挂在梁上。等他睡了一觉醒来,再去将来来从梁上放下,才发现二女儿怎么呼唤都不应,身子却早已冰凉。

    自然是没有声张,自然是没有送医。对外叹两句急病,再落泪苦一声命苦。

    谁都心里清楚,却谁都懒得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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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丧事结束,老林才送欢欢回家。

    欢欢在林家住了一周,像从炼狱来到天堂,突然听到要回家,跪在地上抱住老林的腿便哀嚎:"妹妹被打死了,我也活不久。"

    老林一把搀起她来,眼中精光一闪,道:"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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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一章讲完,实在赶不及。没电脑太不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