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

    客厅里亮堂堂的, 餐桌后面的立式取暖器散发着热气。

    何思砚坐在关雅家的餐桌前，盯着眼前这个瓷盆大小的器皿, 怔住了。

    他的手里捏着关雅爸爸递过来的筷子和碗，却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

    关雅坐在何思砚斜对面，颇为同情地看着他。

    可不知为何, 她的内心竟然在……窃喜。

    这人明明很吃惊, 却还是要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关雅看了他几眼, 在心里默默地帮何思砚补着台词——

    “你们家的饭, 都是以盆作为计量单位？”

    这么想着,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个弧度。

    她的微笑, 明显极了。

    “小雅，你在笑什么？说出来给爸爸听听，一块儿乐乐呗。”关鸿端着一小缸热腾腾的米酒出来, 笑嘻嘻地看着关雅, 说道。

    关雅怔了下，茫然地收回神，见何思砚正低头拿碗盛面, 暗自松了口气。

    他应该没看见，她刚才那副蠢蠢的模样。

    关鸿示意关雅摆个桌垫, 然后将米酒放在桌子上。白乎黏腻的米酒, 和蛋花混合在一起, 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关鸿这才坐下来，十分热情地问:“怎么样，好吃么？”

    粥还在锅里煮着, 关雅此刻就抱着杯暖胃的热茶在喝。关鸿刚坐下，连筷子都还没来得及来。整个饭桌上，只有何思砚刚把面夹到碗里，准备吃。

    “还没吃。”何思砚看了人一眼，老老实实地说。

    关鸿就坐在何思砚的旁边，围裙都还没解。他冲着何思砚笑了笑，随后拿起筷子，利索地给自己弄了半碗面条，转头问关雅：“肚子还疼么？”

    “好多了。”关雅摇了摇头，笑道，“我估计睡一觉醒来什么事就都没有了。”

    “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么？”关鸿吸溜着面条，制造出声响来。

    关雅一顿，余光瞥了下何思砚，又得继续撒谎：“嗯，可能是食堂的菜太辣了。”

    “下次注意点。”关鸿吞了面，语重心长地说，“辣就不要吃了，别逞强。”

    关雅笑了笑，只是点头，然后捧着陶瓷杯喝茶。

    何思砚在一旁安静地完成试吃任务，正准备放筷子。

    哪知道关雅爸爸忽然扭过头，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架，和蔼可亲地笑着，又问他：“面条好吃么？”

    下意识的回答是——

    不好吃。

    很寡淡。

    简直是浪费食物。

    他稍微想了想，要是真的这么照实回答，可能会被直接轰出去。

    不能扰了关雅爸爸的兴致……

    “好吃。”何思砚几乎是一字一顿。

    关雅捧着茶杯的指尖直接僵住了。她庆幸自己还好不是在喝茶，否则就会酿成一场人间惨剧了。

    她怔怔地看着何思砚，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爸的厨艺，顶多就是还凑合的程度，远远不至于“好吃”。

    关鸿闻言喜笑颜开，道：“小何啊，既然这样 ，那你就多吃点，别客气。”

    何思砚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手里大号汤碗上。

    碗是木质的，纹路清晰，不算浅。

    一般人家基本上不会拿来吃饭。

    关鸿热情地帮他盛了半碗面，又拿勺舀了小半碗汤。

    关雅撇撇嘴，小声嗫嚅道：“爸，你干嘛强迫人家吃你煮的面啊？”

    她悄悄咪咪地伸手，扯了扯关鸿的衣服。

    关鸿扭过头来，看着关雅，又指了指桌上的米酒，说：“小雅，粥还得十分钟呢，你再耐心等会儿。要不，先喝点米酒？米酒应该没什么事吧。”

    关雅：“……”她又不是小孩子TAT

    “小何，你喜欢吃甜的么？”关鸿转身，又开始问何思砚。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嗯，喜欢。”

    “那米酒要不要来一碗？”某父自卖自夸，“色香味俱全。”

    何思砚看见关雅爸爸眼里期待的光芒，犹豫了下。

    最后还是，屈服了。

    “好。”他说。

    何思砚垂下眼，死死地盯着那缸冒着热气的米酒。

    就吃一点点，应该没事吧。他眨了眨眼。

    关鸿伸手，准备去拿摆放在桌子上的干净的——汤碗。

    此时，一只手挡在了他面前。

    “爸，你吃你的，我帮客人拿碗。”关雅的语气笃定。

    再这么吃下去，男神很可能撑到八块腹肌都变形了。:）

    …………

    十五分钟后。

    关雅幽怨地看着电饭煲里米粒和水完全分开的稀饭。米粒基本上都沉在了水底，她认真地捞了好久。

    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洗碗池里某两只一大一小叠在一起的碗，内心有些复杂。

    一回头，饭桌上的两个人已经消失了。

    关雅端着粥走到餐桌旁坐下，竖起耳朵听动静。

    书房里传来隐隐约约的男声。

    隔音太好了，她什么也听不清。

    书房的门紧闭着，一条缝都没留出来。

    关雅时不时地抬起头，够着脖子往书房里瞧。

    可能是常年做销售的缘故，她爸有那种自来熟的特质。

    常常热情得让人没法拒绝。

    她放下汤勺，揉了揉脖子。

    老关拉她偶像去书房干嘛了？

    还说悄悄话？

    他俩又不熟。

    …………

    书房内。

    何思砚端坐在棕色的木椅上。

    关鸿从书架上拿了本书下来，递到他手里。

    “谢谢你这几个月来，对我家小雅的照顾。”

    关鸿在何思砚的对面坐下，姿势亦是端正的。

    他做了自己的习惯性动作，熟练地扶老花眼镜。

    “谢谢叔叔。”何思砚说。

    “小何啊，其实我和小雅妈妈一直想请你吃饭。”关鸿笑了笑，道，“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何思砚淡淡地说。

    关鸿又笑了，额头上的细纹都堆在了一起。

    他的同事林建国总是在他面前夸奖何思砚，今日一见，他觉得这小伙子人确实不错。

    “啊，对了。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关鸿说着，他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递过去给何思砚看。“这个号码，你认识么？”

    何思砚愣了下，回答:“我的。”

    紧接着，两人之间，沉默了。

    “哦。”片刻后，关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机转换话题，“小雅说你总是跟她交流交流学习心得，帮了她很多。小何，谢谢你啊。”

    “我们互相学习。”何思砚恭恭敬敬地将手机递还给关鸿。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关鸿站起来，走向门口。

    他的脚的每一步，都有些虚浮。

    关鸿一方面有些欣慰，一方面又有点不爽。

    自己女儿把这家伙的电话号码供起来，有时候还会抱着它说胡话，看来真的是……陷进去了。

    人长得帅，虽然没有我帅，成绩好也老实，这点挺像我。

    勉强给个八十分。

    何思砚自然不知道，前面这人给自己打了分。

    他只是奇怪，为什么关雅爸爸送了本《史蒂夫-乔布斯传》给他。

    书房的门开了，关鸿首先走出来。

    关雅喝完最后一口粥，满意地擦了擦嘴。

    “小雅，生日快乐。”他笑着说，眼角似乎含着热泪。

    “谢谢爸爸。”关雅笑得灿烂。

    十八岁的生日，很平淡。

    没有蛋糕，只有一碗热粥。

    却很幸福。

    关鸿不知道是对谁在说话，动了动唇，却没有出声。

    “谢谢款待。”何思砚礼貌地道谢，提起书包要走。

    “不用客气。”关鸿说。

    关雅趿着拖鞋，走向玄关处。

    “爸，我送送他。”

    “嗯。”关鸿点点头。

    透过门缝，能看到楼道里的少年少女。

    女大不中留。关鸿在心里叹气。

    他将门虚掩着，走进厨房，拿了个汤碗，给自己盛了碗满满的米酒。

    …………

    从刚才出门开始，关雅就觉得何思砚有点不对劲。

    他的耳根很红，短短的几分钟内，那片红色晕到了脸颊。

    整个人走路也摇摇晃晃的，像是喝醉了。

    “你不舒服么？”关雅走上前，轻声问。

    何思砚木楞地盯了关雅两秒，忽然傻笑起来。

    是的，咧着嘴傻笑。

    她还是第一次，在眼前这张脸上看见……如此丰富的表情。

    “你听过孤独的乔治么？”他笑着问。

    “一只平塔岛象龟。”

    “它单身了99年。”他又笑，眼睛里好像有小星星。

    准确来说，是母胎单身100年。

    然后，它100岁的时候，死掉了。

    就在7个月以后。

    关雅在心里回答。

    “我……我不想跟那家伙一样。”

    关雅呼吸一滞。

    “所……所以呢？”她问，声音是颤抖的。

    何思砚笑起来很好看，浑身散发可爱的气息，让她这个老阿姨起了扑.倒的念头。

    “生日快乐。”他说。

    这是什么奇怪的转折？

    “我比你大一天，嗯，怎么也得叫声哥哥？”

    他伸出右手，无名指弯曲，朝里勾了勾。

    关雅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薄唇轻启:“哥哥？”

    所以，他的意思是，想有个妹妹么？

    “真乖。”少年笑得一脸孩子气，不同往日。

    关雅有点不适应。

    从没想过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挺不可思议的。

    说完，他抬起了手。

    手在她的脑袋上方旋了会儿。

    落在了她的头顶。

    何思砚揉了揉关雅的头发，顿了顿。

    “以后，请你务必继续打扰。我一点都不觉得麻烦。”

    低音炮，沉沉的，有致命的诱惑力。

    “一个人回家，很孤单的。”

    他是不是被我爸拉去喝了假酒？

    关雅的小心脏被撩得快要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