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主流的彩铃响了几十秒。

    电话终于被接了起来, 那头响起一个干净的女声。

    “喂，表弟啊, 有什么事么？”

    隐隐约约还有玻璃杯相撞发出的清脆声音。

    工作的关系，表姐是典型的夜猫子。今天调休，不用上班, 她通常是窝在家里看影碟。

    所以, 何思砚这么晚打电话过去, 完全不需要困扰, 会不会打扰她休息。因为她以前经常半夜打来询问他的近况, 以至于何思砚基本摸清了她的习惯。

    表姐拿着遥控器, 对着电视机按下了暂停键。她端起高脚杯，右手捏着杯子最纤细的部分，轻轻地晃了几下。

    她的左手则拿着手机, 漫不经心地微微歪着头, 跟何思砚讲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表姐谄媚一笑，“老实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请教我？”

    以她表弟的智商, 学习方面的问题，那都是小菜一碟, 不会对他构成困扰。女人的直觉告诉她, 是感情问题。

    何思砚接下来的话, 完完全全地印证了她的想法。她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我想问你，上次的拍立得，是不是寄到了B市？”何思砚说, “环宇路的幸福小区？”

    女生惊讶地“呲”了一声，放下酒杯，坐直了身体，问：“诶，你怎么知道？”

    “五号楼二单元302室？”何思砚试探性地问着，心里的声音却是那般的笃定。

    电话那头有好一会儿地沉默。何思砚的表姐偶尔也会管管微博，她登上官微，确认了“风雅颂”私信的地址后，心中的疑惑成功地从一个芝麻大的小点，变成了西瓜那么大。

    她半开玩笑地说：“何思砚，你难不成自学了黑客技术，把我们官博的号给盗了？”

    “你说的地址没错。”表姐挠了挠头发，盯着手机里的微博私信界面，恍然大悟道，“我记起来了，你好像也住那个小区。哎呀，瞧我这记性。”

    “你问我这个干嘛？”表姐眯起眼睛，好奇地问。

    “没什么，就是确认一件事。”何思砚面不改色，声音平静得没什么波动起伏。

    “什么事？”女生懒懒地问，说话间带着浅浅的笑意。

    一声平淡的“晚安”过后，何思砚挂断了电话。

    屋子里很安静，人却是躁动的。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在敲架子鼓，一下一下的律动，引得他的心脏也跟着震动。

    干净的眉眼，被灯光映衬得多了几分贵族气息和神秘感。

    玻璃门的后面，是大片大片的夜色，如同融化在高温下的黑巧克力。

    “她喜欢的人，是我。”

    他在心里默默地回答着表姐最后的一个问题。

    那么，他该如何回应呢？.

    周末。

    希望路，状元烤肉店。

    听说开这家店的老板，曾经是在高考中叱咤风云的人物。

    李木子为了避免迟到，早早地拉着另外两个好朋友来了这儿。

    尚未到午饭时间，店里客人比较少，她们分散得坐在二楼，渴了就喝店家免费提供的大麦茶，目光时不时地往楼下飘。

    茶水续了一壶，渐渐地到了午饭时间，店里人慢慢多了起来。

    喝太多大麦茶，李木子想去上厕所，半路却遇到了推门而入的一群人。

    男男女女中间，有何思砚的身影。这证明，关雅没有骗她。

    李木子努力说服自己保持镇定，可是小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她紧张地不敢往下多看一眼。这还是她第一次，离何思砚这么近。

    李木子飞快地跑进了二楼的洗手间，解决生理需要后，优雅地走了出来。

    她的同伴们很识相地坐在了一桌，朝她招了招手。

    许是楼上能看到外边的风景，何思砚一行人选择了二楼的座位。

    李木子和小伙伴挑了个恰好能看见何思砚，但又比较不受人注意的位置.

    五人份的烤肉已经全部上齐了。陈可佳的哥哥陈燃还没来。

    “你哥是怎么回事？”过来蹭饭的唐灿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不来好歹吱个声呀。”

    “我再催催看。”陈可佳拿出手机打电话，发现对方已关机。

    “啊，我记起来了。我哥他飞机改签，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太平洋上空了。”陈可佳一拍大腿，说道。

    在场的几人都无语了，只有何思砚淡然自若地在煎烤肉。

    唐灿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陈可佳随即也找同样的理由离了席。

    陆萌和关雅大眼瞪小眼，只好默默地摆弄着烤肉。

    陈燃不来，就没人讲逆袭经历了。关雅偷偷地瞟了眼角落里的某桌。

    李木子慢条斯理地烤着肉，旁边两人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了。

    关雅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烤肉上。

    “小雅，你觉不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陆萌拉着关雅说悄悄话。

    “哪里不对劲？”关雅轻轻地蹙眉，问。

    哪里都对劲！陆萌刚想说话，抬眸撞进某人的视线里，立马正襟危坐。

    最不对劲的，就是对面那个冰山。

    他的嘴角居然挂着淡淡的微笑。

    陆萌又进一步压低了声音，对关雅说:“你说，他是不是故地重游，想起我讲他坏话的场景了？”

    她几乎没见何思砚笑过，所以直觉告诉她，他的笑里肯定藏着刀。

    关雅故作不经意，淡淡地看了何思砚一眼。

    她刹那间愣住。

    噫，他好像在笑？

    看来他真的十分喜欢烤肉了。

    连烤个五花肉，都表露出幸福感来了。

    这时候，陈可佳和唐灿一前一后回来。

    唐灿笑嘻嘻的，一脸的痞气。

    “大家别拘谨，敞开肚皮吃！”他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模样。

    陈可佳亦是点点头。

    唐灿一坐下来，就打开话匣子，开始唧唧歪歪起来。

    话题不知不觉中，从昨晚的星空，扯到了何思砚身上。

    “诶，你们知道么？看似完美的学霸，其实也是有缺点的……”唐灿意味深长地说。

    正专注在烤肉上的何思砚没理会唐灿。而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个女孩盯着他的背影，望眼欲穿。她竖着耳朵，仔细地在听唐灿说的话。

    “这家伙睡觉特别不安稳，我前天晚上快疯了好么？”唐灿伸出手来数罪状，“磨牙、打呼、踢被子，简直是样样精通。”

    何思砚:“……”

    他说的应该是他自己吧。何思砚掀了掀眼皮，凉凉地看了唐灿一眼。

    唐灿爱在女生面前出风头，方法之一便是拉低何思砚的形象，从而衬托他自己。

    一来二去，何思砚也就习以为常了。

    他继续吃烤肉，不想让自己愉悦的心情受到影响。

    他没听见，他身后响起的心碎的声音。

    唐灿捏着筷子，继续眉飞色舞:“还有啊，别看他在外面人模狗样的，他在家里那叫一个邋里邋遢。”

    陆萌哭笑不得，她知道唐灿能扯，但他今天有点离谱了。

    “自恋得不行，每天都是被自己帅醒的。有一次，他甚至宣称，他连脚趾头都是帅气的。”唐灿挑眉，眸光却不敢看向何思砚。他的脚底已经出汗了。

    要不是陈可佳说，有几个人一直死死缠着何思砚，还借势欺负关雅，他才不会答应呢。

    “这家伙皮肤看起来好，是因为他的化妆品比女生还多。每天早上磨蹭一个多小时才出门，就为了捯饬头发。”唐灿尬笑起来，“要是你们想讨教一些保养经验，可以问他哈哈哈。”

    “他可是行家啊！”

    唐灿说完，大笑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

    全桌人默不作声，像是看鬼一样看着唐灿，眼神似乎在说，“他莫不是中邪了”。

    就连始作俑者陈可佳，也是满眼惊诧。她没想过，唐灿这么豁得出去。

    她觉得，何思砚看起来云淡风轻，心底恐怕已是风起云涌。

    角落里的女生，错开眼，再也不忍直视何思砚。

    总觉得，男神瞬间跌下了神坛。

    烤肉一片片地被放进烤盘里，发出滋溜滋溜的声音，不多时便香气逼人。

    李木子看着被烤熟的五花肉，忽然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开个玩笑嘛。大家不要这么严肃。”唐灿试图补救，然而气氛已经变得很怪了，再也拉不回来。

    他给何思砚又单独点了四份烤肉，像是要赔罪的姿态。

    后半段关雅主动聊学习，话题终于转上正轨。

    何思砚时不时也会说一两句。

    桌上的盘子全都空了。

    正当后边的李木子惊叹何思砚的食量时，她听到了一个令人心碎的问题。

    “何思砚，你不觉得那些以粉丝之名有目的接近偶像的花痴女，很讨厌么？”

    唐灿没头没脑的这话，在何思砚的心里激起了一点浪。

    从初中起，他就受着这样的困扰。收女生的情书和礼物到麻木。

    甚至遇到过各种奇葩的事。

    何思砚放下筷子，抬眸，一字一顿:“很讨厌。”

    女生心碎一地，无声无息。

    后面传来一阵急促下楼的脚步声。

    以及担忧的呼唤声。

    “木子，木子……”

    李木子再也忍不住委屈，终于跑了出去。

    桌上的烤肉，她基本都没怎么吃。

    她推开烤肉店的门，呼吸着大片新鲜空气，骄傲地仰起头，让眼泪回到眼眶里。

    “呸，那个家伙，根本不值得我掏心掏肺地喜欢！”

    皮裤女和泡面头追上来，气喘吁吁，但不忘与朋友同仇敌忾:“木子，那种家伙不值得你喜欢。世界上还有很多优秀的人呢，他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假！”

    李木子点点头，回头望了望“状元烤肉店”的牌匾，而后咬着牙，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她不知道，店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女生，跟她同样的心情。

    关雅的耳边一直在萦绕着何思砚刚才的那三个字。

    很、讨、厌。

    像是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她垂眸，默默地随大流收拾东西，心情几乎低落到了谷底。

    若是他知道，她是因为偶像情结而想要接近他，甚至动了追他的念头，他大概会感到厌恶吧。

    关雅不能想象，何思砚讨厌她的样子。

    她悄无声息地在心里下了一场雨，忘记了撑伞。

    分道扬镳的路口，何思砚在前，关雅在后。

    阔别其他三人后，他们保持着距离回家。

    午后的阳光透过金黄树叶的罅隙，温柔而又薄凉地撒下来。

    地上少年少女的影子，有部分重叠在一起。

    关雅从书包里拿出电台奖励的拍立得，缓缓地举了起来。

    她想拍下他的背影，看起来疏离却又帅气逼人的背影。

    走在前边的何思砚不动声色地垂眸，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

    他看见关雅地上的影子，她慢慢地举起了相机。

    一，二，三。

    少年突然回头。

    “啊——”

    关雅低低地喊了声。

    她看着取景框里的男孩，扯了下嘴角。

    她没想过何思砚会这么猝不及防地转身。

    还好她没按快门，要不然就得出糗了。

    “你在拍照？”何思砚问。

    “嗯，新买的拍立得，试试手。”关雅处变不惊，向上指了指，“今天的蓝天很漂亮。”

    “你有话要说？”关雅问。不然，他不会突然转过来。

    何思砚:“记得写数学题。”

    “我没忘。”她说。

    何思砚盯着她手里的拍立得，目光停了几秒。

    黑色机身的那道彩虹快要被他看出花来。

    “你的相机很好看。”他说。

    关雅怔了怔，扬唇一笑，道:“谢谢。”

    何思砚转身，继续大步向前走，再没有回头。

    关雅举起相机，调好色调选好角度，稳稳地拍了张他的背影照。

    拍好的照片很快出来了，效果还不错。

    关雅将干得差不多的照片放进了书包的夹层里。

    何思砚走着走着，嘴角散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最后的最后，小区的分岔路口。

    关雅甜甜一笑，对他说：“再见。”

    嗯，再见。

    我果然还是不想成为，你讨厌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