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乡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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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信芳有时候觉得安排考试的这帮人脑子里有坑。

    规矩是回回都在变化, 上一次乡试不准带吃食, 这一次又必须自备干粮,还不让带锅炉之类,笔墨纸砚全都自带。

    “打听清楚了,好像是巡抚大人的想法。”林云帆分享打听到的结果。

    这位巡抚大人并没有见过,但是上次缴纳房产契税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存在感很强,叶信芳不解, “他这是闹什么?”

    叶信芳心中想, 是考生们交的伙食费让你不满意了吗?还是你家开了糕点铺子?明显是大家都好的事情啊, 为什么不愿意。

    “这位章巡抚,曾经在徽省任职,徽省出过一起乡试舞弊案,就是由灶房的人主导的, 故而此次不设灶房,一切自理。”林云帆想了想,补充道:“往常都是寅时开始入场,这次要检查的东西多,丑时进场。”

    寅时,凌晨三点。丑时, 凌晨一点。

    “城中糕点铺子都涨价了, 肉脯也涨价了。”林云帆说起这个就是一脸的气愤, 他不是缺那一点钱, 而是不愿意就这么被人宰。

    “只要能买到都好。”叶信芳如此说道, 有些担忧考试之前众人疯抢买不到这种耐储存的食物。

    “肉脯先买着,糕点这些等到考试前两天再买。”刘俊彦说道。

    “炊饼可以请人帮忙烧,这个做起来简单。也可以买一些果脯之类的,重要的是要耐储存,瓜果之类能带进去吗?还有咸蛋?”叶信芳觉得自己太局限在糕点身上了。

    “我不吃咸蛋!”宋修之一脸嫌弃。

    叶信芳想到进考场时,食物被那些人捏来捏去,宋修之怕是会饿三天吧。

    初五的时候,为了早一点排队进场,许多人提前去考场外等候,而叶信芳一伙人,则是美滋滋的睡到天黑,吃饱喝足之后方才出发。

    整条街道上都是考生,将近五千秀才挤在这里,人山人海,叶信芳几人有所准备,带了小马扎坐着等候,要是站久了身体会疲惫。

    几个人也没有分开,围在一起还能说说话,互相出题作诗,算是考试前最后的练兵。

    八月的天,白天还能忍受,夜晚寒风一吹就有些冷了,但这里人实在太多了,挤在一起,风都吹不进来。

    子夜的时候,前方传来一阵骚动,据说是有人插队,两个考生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最后的结果是头破血流双双“化蝶”,考试之旅提前结束,相约医馆康复后一起再战。

    少了两个人,对于队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变动,几乎没有往前挪动。

    等到寅时,钟楼上响起了云板的击打之声,一共三声。

    紧接着,叶信芳看见街道尽头的贡院,三扇大门齐开。

    队伍开始缓缓的行动起来。

    一直到凌晨四五点的样子,才排到他们这一行人,个个带的东西都极多。

    检查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苛,严防夹带,除了规定考生必须穿拆缝衣服,单层鞋袜,另外皮衣不得有面,毡毯不得有里。索性此时还是秋季,多穿几层单衣即可,不需要皮衣之类。又禁止携带木柜木盒、双层板凳、装棉被褥,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须镂空,蜡台须空心通底,糕饼饽饽都要切开。

    叶信芳他们早有准备,除了有个别人带了咸蛋,糕点炊饼肉脯之类都是切好的,叶信芳直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筷子递给那检查的军士,那军士多看了他一眼,接过筷子没有拿手捏,而是用筷子戳。

    一包吃食,最后上面都是乱七八糟的孔洞,看着有些糟心,但起码可以安慰自己这是干净的。

    秀才试的时候,还需要廪生作保,而到了乡试,只剩下考生之间互相结保,出具一张结报单,待检验过后,方能进场。

    进场之后,还有最后一重关卡,核对考生信息,身份、样貌、年龄这些都必须要对的上。

    叶信芳这些日子表面过得艰苦,每日在府学苦读,实际上家人怕他吃苦,时不时送些糕点吃食,导致他勤奋读书之后反而发福了……

    发胖程度,大概是从两根手指胖成了三根手指。

    “你是什么人,这册子上明明写的是清瘦,你觉得自己是吗?”那带着帽子的监考官横眉冷对,仿若一声令下就能叫军士将他拖出去一般。

    叶信芳讪讪的笑了笑,“年纪大了,发胖秃头这种事总是难免。”

    那监考官恰巧有些秃顶,故而戴着帽子遮掩一二,闻言也不生气,问道:“那你如何继续自证?”

    “当时为防变化,还特地记了胸有大痣。”叶信芳不得不感慨自己的机智。

    考官皱了皱眉,再翻一回册子,果真如此,一开始看错了,以为写的是“胸有大志”,还想着现在这些登记之人怎么连这种话也写上去。

    叶信芳已经没有羞耻感了,直接将衣服扒开,露出那颗黑色的痣,“大人,您看!”

    监考官这才放他入内。

    进场之后,立有一旁等待的衙差指引他去号房。叶信芳刚想感叹位置不错,远离厕所,就见到考棚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崭新的便桶。

    忙拉着要走的衙差,指着便桶问道:“差大哥,这是何意?”

    那位衙差倒是好声好气的答话,没有丝毫不耐,原来是新巡抚又作妖了,为了防止作弊,此次乡试,考生吃喝拉撒睡全部都待在号房里,便桶都是新做的。院试时还能出来方便透透气,乡试是真的坐牢一样了。

    关键是,对于那些临近厕所的“厕号”而言,这种痛苦要加倍,考生不上厕所,那么多监考人员总要上厕所吧,味道还是一样的重。

    叶信芳真的心疼宋修之,厕所都不能容忍,何况要跟自己的排泄物共处一室三天,到时候怕不是憋出毛病来?

    还是院试时那个熟悉的考棚,不过桌上多了两根蜡烛,说是桌子实际就是一块木板,若是有考生太胖,可以将这块木板与那“床”拼接在一起。

    叶信芳拿出毡毯,包裹严实后,侧身躺在狭窄的“床”上,这床就是一条木板,又当椅子又当床,长度刚刚够一个成人伸直腿,叶信芳想着那些人高马大的书生,怕是睡不好了。

    巳时(上午九点)刚至,又听见一阵猛烈的鼓声响起。

    接着听见多人齐呼,“闭门锁钥,静坐待卷”。

    乡试一旦关门,哪怕里面发生水灾火灾都不会开门,直到考试结束。

    陆续有衙役军士之类发放答卷,连同草稿纸一起。答卷照例是那种红格子宣纸,草稿纸发了十数张,叶信芳心里只感叹,这么大方,恐怕此次的封卷钱不便宜。和院试时相同,依旧是草台班子一样的搬着牌子巡考令考生记考题。

    第一场考题,“生财有大道”,“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不能正五音”,“隐恶而扬善” ,这四题分别出自四书,而后三题则出自《尚书》《诗经》和《孟子》:“欲败度纵败礼”、“伐木丁丁”、“好学而不贰”,这些都是要写八股文的,而另有五言八韵诗一首,题为“君子之泽”。

    写文的题先不看,这诗就已经是标准的歌功颂德诗,叶信芳想起现代学者的一个有趣的研究,五言八韵诗在明清两代作为科考内容,又称“赋得体”,本该在这两朝发扬光大,实际上明清的此类诗质量远远低于唐代,而最出名的“赋得体”,恐怕就是人人交口皆知的那首“离离原上草”了,现代的课文里都叫《草》,实际上人家的全名是《赋得古原草送别》。大多数人只能背前四句,实际上后面还有四句“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看着这写文的题目,叶信芳也只能感叹一个宋人害人不浅,这个宋人就是朱熹,理学思想禁锢了女性,而他编注的《四书》又坑死了文人。

    八股文,最初又叫“时文”、“制艺”、“制义”、“八比文”、“四书文”,本只是众多文体中的一种,后来因为科考推崇此种文体,这才名声大噪。     之所以叫八股是因为它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而内容必须要出自朱熹编注的《四书》。科举时,八股文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气说话,四副对子平仄对仗,不能用风花雪月的典故亵渎圣人,每篇文章包括从起股到束股四个部分。之所以说八股文死板,就在于这种文体,文章的每个段落死守在固定的格式里面,连字数都有一定的限制。

    而孙茂行老爷子赠送给叶信芳的那一套书,已经将八股以自己的方式形成总结,叶信芳日夜研读,在他的基础上,对于八股文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三天两夜,叶信芳就待在那个狭窄的考棚里,吃了睡,睡了拉,食物的气味、笔墨的味道、排泄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当真是一言难尽。

    等到终于出考场时,有一种刑满出狱的感觉。

    “脏。”

    宋修之小脸惨白,可怜兮兮的坐在小马扎上,像是一棵被抽干了水的小白菜。

    “我在考场里,拉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