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不太想去。刚出轨回来,就被捉奸,心情起伏有点大,好不容易靠着“坦白从宽、出卖小三”活了下来,又要披星戴月地出去,他觉得非常累,直接把心里话说出了口:“我不想去……”
崔嫣看他意兴阑珊,也觉得扫兴,正想说“那就算了”,就听陈致又自发地接下去:“但也得去,是吧?”
崔嫣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你怎么一点儿不记好呢?”
捏完就见陈致如遭雷击地站着。
……
传说每个人的死穴都不太一样,有的人在会阴,也有的人在百会,他不会在脸上吧?但看他平时不着调、不要脸的样子,又不太像。
崔嫣在捏过的地方轻轻地抚摸了两下:“怎么了?”
半天,陈致嘴里颤巍巍地吐出一句话:“风水轮流转。”
想当年,一张圆乎乎、白嫩嫩的脸放在他面前,任他□□,他没有珍惜,非要保持成年人的矜持,没有下狠手,如今,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被□□的人轮到了自己,内心竟然感到了一丝丝的……舒服?
陈致瞪着他的手,佯作不悦地说:“没事不要乱用妖术!”
崔嫣:“?”
两人提着灯笼,在夜间行走。
夜晚的寒风吹在脸上,让崔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回头,又见陈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崔嫣无奈地问:“又怎么了?”
“你打了个喷嚏。”
“……所以?”
“你会打喷嚏。”
崔嫣莫名其妙:“难道你不会?”
的确不会,他是大功德圆满金身,百毒不侵、万邪不侵,注定与天地同寿的神仙,但是……陈致问:“你不是妖怪吗,妖怪也会生病?”他想的是:妖丹如此无用,留着也是弊大于利,还是要将取妖丹这件事尽早提上日程。
崔嫣脸色一下子变了,语气变得十分危险:“在你眼里,我是个妖怪?”
……
吞了一颗妖丹,即半人半妖,不是妖人就是人妖,“妖怪”已经是很恭维的称呼了。
陈致成仙之后,对妖怪、凡人、神仙的看法,就如为人时对陈朝、罗刹国的看法,族群不同,没什么高低之分。
但崔嫣显然是不领情的,面无表情地盯着陈致看了会儿,见他茫然不答,甩袖而去。
陈致披着臃肿的大氅在后面追了两步:“为什么往回走?是走错路了吗?你去哪里?喂!”
崔嫣越走越快,最后,直接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长道的尽头。
陈致在原地呆站了会儿,觉得流年不利,还是找个地方避避。
偌大一个皇宫……没有车,走远了很累。陈致想了想,还是顺路去了不远的养心殿。
守在旁边观察的黑甲兵见状立刻回去禀报给崔嫣。
崔嫣在回来的路上,已从惊怒到心凉了。
从前对陈致托付江山的话还将信将疑,眼下已全盘否定了。
试问,有谁会将自己看重的东西交托给一个“妖怪”?回想当初殿上一刀,到后来渡气一吻,处处透着诡异,若非自己一叶障目,被陈致的花言巧语蒙蔽了眼睛,何至于到现在才认清楚?
直到黑甲兵回复陈致去了养心殿,崔嫣才稍稍冷静下来。
若对方一开始就心怀敌意,自己再曲意逢迎也是无用,倒不如来硬的。
他冷冷地说:“召姜移来。”
到了养心殿,陈致忍不住想看看仙草院。自从昙花“死”后,那里已经是他的伤心地,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反正他想养活的,怎么都养不活;不需要他养活的,养不养都会活。
他推开门——见证了奇迹。
杂草丛生的仙草院被各种各样的鲜花塞了个满满当当,满院的芬芳仿佛是美梦的味道。放在花架上最显眼位置的,赫然是三盆精神抖擞的昙花。
他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简直不知道往哪儿看,反正看哪哪儿好看!
一个黑甲兵出现在他身后,幽幽地说:“这是天师特意为陛下准备的。”
陈致认出就是拾金不昧的那个:“这些花从哪儿来的。”
拾金不昧的黑甲兵转身走了,过了会儿,又叫了个黑甲兵过来。
陈致在花丛里赏花,随口问道:“这些都是什么花啊?”
被叫来的黑甲兵指着左边那一片说:“这是阴山公的花。”
陈致:“?”
右边这一片:“这是榆阳伯的花。”
陈致:“……”
中间这一片:“这是铜川侯的花。”
……
所以,年无瑕说他们三个被抄家,连祖宅都没保住,全怪他咯?
既然怪他,那他就不要辜负这片美意了。
陈致打算在这里睡下来。
两个黑甲兵见状,啥都没说,转身去外面抓了一圈回来,将他从地上架起就跑。
陈致:“?”
今夜怎么这么漫长?没完没了的剧情跌宕,还有没有个头了?
然后,他出来就看到了崔嫣。
崔嫣披头散发地站在屋边的阴影处,静若处子,一言不发。
陈致忍不住在心中嘀咕:长得那么美,看看都像鬼。
对他先前拂袖而去,陈致也做了自我检讨,觉得“妖怪”这个称谓可能被误认为骂人了,便道:“我先前不是故意的。你身怀妖丹,我想不出其他好听的叫法。”
崔嫣气笑了:“莫非在你耳中,妖怪很好听吗?”
陈致说:“也不难听啊。不幸你再听听‘妖人’‘人妖’……有没有觉得‘妖怪’听起来还挺顺耳的。”
崔嫣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双颊:“闭嘴。”
虽然他这么说了,陈致还是要提醒一句:“其实,这个动作不如捂嘴有用。”
崔嫣拽起他的胳膊往大殿走。
再闹下去,天都亮了。陈致顺从地跟着,准备躺下好好睡一觉,但是迈过门槛,看到两排黑甲兵持刀而立,就知道这漫长的一夜远没有到头。
崔嫣冷着脸走到桌边,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倒出一颗放在桌上:“吃下去。”
陈致好奇地拿起来:“什么?”
崔嫣微笑道:“自然是养气补血的好东西……”
话没说完,陈致就吃了。反正他的身体是吃不好也吃不坏,时刻保持着稳定水准。
吃完,崔嫣还要他张嘴检查。
然后……
一群人就这么默默地站着。
陈致悄悄地拉开椅子,见他没反应,便一屁股坐下。
崔嫣突道:“谁许你坐的?”
……
陈致又站起来。
崔嫣将凳子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冲他邪魅一笑道:“想坐吗?坐我身上啊……呵!”
陈致非常直爽地坐下去了,且因为角度原因,被坐的人的感觉不算良好。
崔嫣托着他的屁股调整了一下位置,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坐着。
天隐隐地出现了些许的灰色。
陈致打了个哈欠,又打了个哈欠,忍不住问:“还要坐多久?”
崔嫣咬牙,将瓶子里剩下的丹药都倒出来给他:“都吃了。”
陈致看了他一眼,正要吃,又被崔嫣抓住手,收了一半回去。
“吃吧。”
陈致二话不说,一口气吞下。
崔嫣将右手放在桌上,仿佛一道屏障,抵住了陈致的后背。
然而,半盏茶过去了,一盏茶过去了,半炷香过去了,一炷香过去了……陈致的脑袋越点越频繁,却依旧没有发出预期的痛呼声。
崔嫣按捺不住地站起来。
“啊!”陈致不及防,一下子扑倒在地,很快起身站好。
崔嫣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半晌才说:“没事吧?”
陈致摇头。
崔嫣点点头:“早点休息。”
……
已经不早了。
陈致无奈地叹息。
黑甲兵如流水般退去,一同离去的还有崔嫣。他没有招呼陈致一起走,似乎默认了他今夜睡在这里。
等所有人走后,陈致又叹了口气。
毫无疑问,崔嫣刚才给他吃的,必然是姜移提到过的痛彻心扉丹。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了如此大的转变,几乎没有任何的深思熟虑,与其说是一声“妖怪”带来的影响,倒不如说是耐心告罄后,终于剥去了伪装。
但是……
这样的崔嫣更容易接受!
一想到不用再面对鸡皮疙瘩的职业卖家,陈致觉得睡醒后的明天,一定阳光灿烂!
万万没想到,当他醒来时,面对的就是崔嫣欲言还休的温柔目光。
……
一定是他没睡醒!
陈致翻了个身,闭上眼睛继续睡。
崔嫣脸色微黑,却瞬息变回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起床了,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陈致抓着被子回头,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我可以再吃一炉的痛彻心扉丹。”这次他一定会配合表演!绝对不会因为犯困就消极怠工。再给一次机会啊!大师!
崔嫣失笑道:“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舍得让你吃这种东西。”
陈致说:“……你再考虑考虑,有没有其他话想说?”
崔嫣掀开被子,拉他起来穿衣服。
陈致由着他折腾,等穿戴整齐后,满怀期待地看向了早膳。
十分普通的鸡蛋馒头玉米羹。
“不喜欢?”崔嫣没有错过他眼里的失落,“我带你出去吃。”
出宫的路上,崔嫣喋喋不休地介绍起太原的美食来,亲昵的语气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昨夜翻脸不认人的那个只是陈致一个人的想象。
这次乘坐的是普通马车,停在一家酒楼前时,并未引人瞩目。
黑甲兵充当的车夫跟着伙计牵马去了后院,崔嫣带着陈致上楼。
“我打听过了,这里的早膳远近驰名。”崔嫣一边说,一边帮陈致洗筷子。
陈致说:“其实我不挑嘴。”
崔嫣说:“不挑嘴是性格随和。人都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总会有个偏好。”顿了顿,“或者,你也不是人?”
早知道以崔嫣的小肚鸡肠人,怎么可能不计较?
不过一句脱口而出的“妖怪”,就整了一瓶的痛彻心扉丹来。吃了他这顿早膳,不知道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陈致暗叹一口气说:“你说的没错!我是妖怪!妖人!人妖!你随便说,不要客气。”
崔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微微侧头,流露出受伤的表情:“我吞妖丹,是年少无知,你何必借机讽刺呢?”
他没有!
他真的冤枉啊!
陈致以头抢桌!
崔嫣将手抵在他的额头与桌面之间,温声道:“这桌子虽然不硬,却不知道多少人用过,脏得很。快起来吧。”
嫌他撞的不够硬咯?
陈致扶额。
崔嫣强行陷入回忆:“我虽是太守之子,却因生母早逝,而饱受后母的磋磨。明面上看衣食无缺,其实吃不饱、穿不暖,底子亏得很。后母请了个道士回来,拿出一颗鲜红的丸子,说是益寿延年的丹药,我信以为真,想起自己怀里有一颗不知从哪里来的丸子,色泽鲜红,比道士的还大些,以为是大补丹,便擅自服用了。谁想,竟然是颗妖丹,若非我命大,只怕早已死了。”
陈致:“……”
这是卖狠不见效,卖萌不买账,所以开始卖惨了吗?
但是,不得不说,崔嫣这次卖对了。他之所以不知道妖丹,是被忘忧珠消除了所有与自己有关的记忆。追根究底……还是自己的锅!
不过,难得崔嫣提起自己的过去,陈致顺水推舟地问了下去:“后来呢?你服用妖丹,可对性命有碍?”
崔嫣幽幽地叹息:“我服用妖丹,身体起了变化,被后母请来的道士发现。他原想杀我取丹,反被我所伤,后来就受制于我了。那道士便是姜移。”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能想象当时的危险。
陈致顺势道:“妖丹毕竟是妖物,还是早早根除为妙啊。”
崔嫣苦笑道:“我何尝不想,不然我为何执着于龙气。”
月下之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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