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嫣抓着崔姣出门,陈致默默地跟在后面。
两人在黑夜走了一段,到寝殿门口,崔嫣停下了脚步:“我还有事,你先睡吧。”
陈致含蓄地说:“能不能换一种说法。”
崔嫣轻笑一声:“等我回来。”
陈致:“……”
崔嫣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屋里微弱的火光映照在他白皙秀气的面庞上,眉下双目如汲秋井,碧汪汪得荡漾涟漪,一圈将人绕进去。
陈致喉咙微微发干,出门前的一大口水仿佛在胃里沸腾。
崔嫣嫣然一笑:“‘痛彻心扉丹’是姜移自作主张,我怎么会舍得。夜间风凉,早点睡吧。”抬起手,似要抚摸陈致的脸颊,被躲开也不介意,依旧笑眯眯地走了。
……
以为他听不出“痛彻心扉丹”其实是恩威并施的一种手段吗?
只是,崔嫣吞了龙气后变化太大太古怪,让人吃不消,看来皆无渡来的这口龙气好像有很奇怪的副作用,陈致决定明天再去算账。
崔嫣凌晨才回来。
陈致躺在床上,听到他进来,还帮自己掖了掖被子——给被子压了条褶子。
等他转身,陈致眼睛忍不住眯了条细缝,望向那离开的背影。
仿佛接收到目光,崔嫣又回看了一眼,不等有反应,就轻笑一声走了。
陈致:“……”仿佛得了笑笑病。
回到榻上,崔嫣笑容收敛,闭目躺下,脑袋还回绕着与姜移适才的话。
“我给小姐的药只能暂时激发妖气,事后绝无妨碍,我以性命发誓!倒是陈皇帝的龙气出现得十分蹊跷,怕是有诈。”
“龙气亦有诈?”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即便是假皇帝,常年在皇宫中行走,总有机会接触一些稀世宝物。以我之见,还是用‘痛彻心扉丹’,剧痛之下,必有真言。”
“你曾说过,只要当了皇帝,哪怕是一天,也有龙气汇聚。那我便等他龙气再度汇聚。”
陈致临危相救,的确在崔嫣心中激起了半点涟漪,却也仅止于此。他生性多疑多变,自然不会为这一点儿涟漪就对人推心置腹,如今的百般温柔也是为了松懈对方心防罢了。如姜移所言,对陈致突如其来的龙气,他也心存怀疑。尤其是,这龙气与书上所写的效果相异。
但是,自殿上一刀,陈致全然无惧后,他便知道对方的弱点并不是贪生怕死,姜移推崇的“痛彻心扉丹”效果怕是有限,故而另辟蹊径。
蛇打七寸,对付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他最在乎的事情下手。
次日。
陈致赖了半日床才起来,崔嫣早已洗漱妥当,取了早膳,坐在桌边等他,见他出来,立刻摆上出了温柔的笑容。
陈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今天没事做吗?”
崔嫣说:“有事,但等你一起。”
陈致拿包子的手一顿:“等我一起?”
崔嫣微笑道:“我若善待江山与百姓,也是为你,自然要你在旁见证。”
陈致暗喜,面上不动声色:“那我一会儿就写禅位诏书给你。”皆无其他的不靠谱,但那句“稳住”,还是相当精准的。他告诉自己,不管崔嫣笑得多瘆人,自己都要稳住!稳住!稳住!
“此事不急,”崔嫣比他更稳,笑眯眯地舀了碗豆花给他,“待隐患摘除后再议也不迟。”
待两人用过早膳,崔嫣便带陈致去了议政殿。
陈致以前也经常来——给杨仲举写好的圣旨盖个玺,虽说旁人也能干这事儿,但没有陈致干得效果好。杨仲举的意图十分简单:你看,我干得这些坏事皇帝都知道呢。以后别说我一手遮天,是皇帝视而不见罢了。
陈致以前恨得牙痒痒。为了这么个幼稚的理由让他来回跑,也太累人了。
崔嫣掀帘,陈致大摇大摆地往里进,殿内各人都投来惊讶的目光。
几个陈朝旧臣下意识地想要行礼,站起来才看到紧随在后的崔嫣,顿时脖子一紧,觉得自己的项上人头即将“不翼而飞”。
陈致佯作害怕地退后半步:“前天还没骂够啊。”
老臣们借机讪讪地坐下。
崔嫣立刻侧头说:“你若不喜欢,我请他们出去可好?”
老臣们又紧张起来。
陈致摇头说:“不好不好。他们虽然不喜欢我,却对你有用。”
崔嫣微笑道:“你待我真好。”
陈致不动声色地抖了抖鸡皮疙瘩,干笑道:“你好我才好。”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吓呆了一殿的人。
好在落座之后,崔嫣就恢复了正常,让各人按部就班地汇报。
陈致看似意兴阑珊,耳朵却竖得笔直,听到城中有粮商哄抬价格时,眉毛微微抖了抖。
一直观察的崔嫣立刻说:“不是张贴了告示,叫他们不许生事吗?哪些粮商如此大胆?”
汇报的是他手下的一名军师,闻言忙道:“有的是以前的皇商,有的是城中世家贵族自己开的店铺。”
崔嫣沉吟不语。
忐忑的旧臣们悄悄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站起来说:“我愿请缨,去各家游说。”
崔嫣看陈致:“陛下以为如何?”
竟然还叫“陛下”?
其他人再度受到惊吓。
陈致说:“游说费时。不如以官府的名义去各家征收粮食,账嘛就先赊着。”
说得好听,这不就是抢吗?
那个请缨游说的旧臣说:“只怕惹人非议。”
崔嫣力挺陈致:“既敢起事,何惧非议。”
陈致摆手:“就以官府的名义,那些世家贵族若是不服,找我便是。唉,不如我下道圣旨吧。”他熟门熟路地翻出一沓圣旨。杨仲举有时一天下十道圣旨,方便起见,干脆都收在柜子里。
旧臣们原以为归降以来,自己可算鞠躬尽瘁,今日与皇帝一比,才知道还很渺小。
崔嫣见陈致干脆利落地写好了圣旨,笑得越发甜:“你这样为我,叫我怎么报答你好呢?”
陈致义正辞严:“当个好皇帝,善待天下。”
旧臣们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没赶上皇帝正常的好时候啊!
又听了些琐事,崔嫣就带着陈致走了。
走到半路,陈致对崔嫣说:“我下了这道旨,城中的世家贵族定然不服,你再施以恩惠,他们就会为你所用了。”
崔嫣淡然道:“那些虚情假意,要来何用?”
陈致说:“等你登基为帝,有些假意也就成了真情。”
崔嫣低头看他:“我若登基为帝,你怎么办?”
陈致强忍住炸脑的喜悦,深沉地说:“我自然是功成身退了。”
“退去哪里?”
“你若信我,就送我去守皇陵,若是不信,一杯毒酒……”
“我怎么舍得杀你。”崔嫣抬手,环住他的肩膀,温柔地看着他,“天下太平,只是我对你的承诺。如你不在,天下何用?”
陈致:“……”
寒卿的龙气真的很有问题啊!
一入夜,陈致放下傀儡,连滚带爬地上天。
依旧是仙锦池。
依旧是低头擦地的皆无。
“嘘嘘。”
“干嘛?”
皆无一抬头,陈致倒退走——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透着股死不瞑目的怨气,一双眼珠子黑幽幽、阴森森的,看什么都像找替死鬼。
陈致干笑:“你忙,不打扰了。”
“哗啦啦”,一阵水声。
巨大的龙头从池子里探出来,搁在边上,眼睛半开半闭地看着他们。
皆无说:“你再往后走一步,我就关门放龙。”
陈致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眼龙,见他毫无反应,才干笑着说:“我就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你看呢?”
不是很想问,却不得不问:“眼睛怎么回事?”
皆无嘴硬:“黄天衙的统一装束。”
陈致松了口气:“没事我就先走了。”
“关于崔母的调查……”
陈致连忙停下脚步。
皆无单指勾着抹布,双眼望天。
……
陈致蹲着擦地,皆无站在旁边慢悠悠地说:“崔嫣七岁的时候,崔母被猫妖抓走了,其父为了自保,便称其病逝。然而,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外面谣言四起,说崔母与人私奔。崔父为了平息谣言,将外室娶进了门。那时,崔嫣八岁,崔姣四岁。”
陈致抬头说:“身为太守,娶一个外室,不太对吧?”
皆无说:“对的话,你还用在这里拖地吗?”
陈致问:“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皆无说:“想也知道。后母进门后,崔嫣日子就不好过了。刚巧被回来看孩子的崔母撞见,崔母就求猫妖带崔嫣走。”
陈致:“……”
皆无看他:“你有什么想说的?”
陈致说:“崔母好像也有哪里不对。”
皆无点点头:“嗯,她自己也很快发现了。起先猫妖对崔母还不错,只是对崔嫣这个便宜儿子厌恶之至。直到有一次,崔母为了保护崔嫣,打了猫妖。此后,猫妖就变本加厉,欺凌他们母子,没多久,崔母就死了。”
陈致脑海里迅速列出了一则因果关系:
崔父没有瞎搞,于是崔母没有带走崔嫣。
崔嫣在太守府茁壮成长,成为了一名野心勃勃的帝王。
多么完美的结局!
……
都是崔父的锅!
“你不想知道咳咳之后,崔府又发生了什么吗?”皆无道。
陈致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毕竟,他们“咳咳”的这一段实在是太“咳咳”了。
皆无说:“崔嫣回到崔府时,太原一带正闹灾荒。崔父焦头烂额,压根没管府里的事,崔嫣被后母翻来覆去地折磨,还请了道士来府里为崔嫣辟邪。没多久,崔嫣又失踪了。接下来,就是整个故事的高|潮,各位观众,请屏息坐好。”
陈致盘膝坐好后,听到身后“哗啦啦”一声,趴在池边寒龙直起身、前爪耷拉在胸前,老老实实地坐起。
“不要看。”皆无极小声地说,“小心眼眶黑。”
陈致说:“你的黑眼圈消不掉吗?”
“你见过执念长黑眼圈吗?”皆无无奈地说,“画上去的。”
“……寒卿画的?”
皆无自豪地说:“他亲自指导,我亲自执笔。”
陈致想了想说:“你只是不想他指导别人吧?”怪不得没有要求他“有难同当”。
皆无说:“大结局还想不想听了?”
“……你说。”
皆无没有卖关子:“两年后,崔嫣又回来了,没多久,后母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与一个丑陋的庄稼汉私奔了。”
陈致鼓掌:“这个故事叫《崔太守的绿帽史》吗?”
皆无说:“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等等,我还想知道几个细节。一是崔姣的过去。二是姜移的来历。”
皆无想了想说:“崔姣?崔太守死的时候,将她托付给了崔嫣,崔嫣待她不错。姜移便是后母请来折磨崔嫣的道士,后来不知怎的,被崔嫣收服了。”
陈致低声说:“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又去……”
皆无朝寒龙使了个眼色。
“咳咳咳!”
“咳咳!”
“咳咳咳!”
两人咳嗽得仿佛病入膏肓。
皆无停下:“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还有一件事。”陈致凑到他耳边说,“龙气用掉了,能不能再来一道。”
“……你觉得我还有第三只眼睛给他画吗?”
似乎知道两人交头接耳得不说好事,待在池中的寒龙突然不安地转了一圈,向他们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你看他这样,怎么拿啊?”
“你想想办法,不然的话,我就罢工。”
“咳咳咳……”
“咳咳!”
“既然这样,办法倒是有一个,要看你的了。”皆无交付重任。
亡国之君(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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