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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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妖拎起他与崔嫣,飞身跃云。

    陈致被人提着后领,双脚与心里都空晃晃的,不着实地,颇感难受。好在猫妖洞府就在左近,半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洞府建在半山腰,入道曲折险峻,有几级石阶上下相距丈余,常人极难攀爬,不知崔嫣是如何逃出来的。

    陈致不着痕迹地瞄了他一眼,见那小脑袋无精打采地歪着脑袋,似是被拎至昏厥,不由暗暗焦急。

    猫妖将两人丢进一个气味腥膻的山洞内:“柴在洞外,可自取。调料在案台上,有便用,没有便罢,余下自理。我先去睡一觉,一个时辰之后,便要吃那香喷喷的‘和骨烂’!”

    陈致说:“一个时辰太短,怕是不入味。”

    猫妖冷笑:“一个人不入味,就再加一个人!”

    陈致倒不怕他吃自己,只怕他不吃,敷衍地应了。

    猫妖走后,陈致捡柴生火。

    跳动的火光点亮崔嫣的脸庞,虽然抹了层灰,也抹不掉日后颠倒众生的天生丽质,尤其是白皙光滑的皮肤,比成年之后还要有弹性。

    陈致想着想着,就动上了手。

    装昏的崔嫣实在忍不下去,睁开了眼睛。

    陈致收回捏脸的手,毫不心虚地说:“你醒啦,帮我烧水。”

    崔嫣冷声道:“烧水煮我自己?”

    陈致笑嘻嘻地说:“是呀,滚烫的水烫一遍,好拔毛。”隐身符还在他身上,真护不住的时候,往崔嫣身上一贴,就万事大吉了。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这招。虽然“历史”可能已经一崩三千里,但他还是想随波逐流地抢救一下。说不定崔嫣他爹就找上门来救人了呢。

    崔嫣不知他美好的幻想,以为自己真的要被做成肉菜,心中大恨。不过他不动声色惯了,竟真的起身烧水。

    陈致还在旁边火上浇油:“多添柴,水滚得快些!”

    崔嫣将锅递给他:“我添柴,你来烧。”

    陈致顺手拿过。这锅看似不大,却实心得很,他手肘往下一沉,似撞到了崔嫣的手,随即大腿一痛——还是熟悉的利刃入肉。

    记忆倒退,他仿佛又回到了皇宫,看着成年后的崔嫣持剑走来……

    这是长大后没插够,小时候又补刀吗?!

    感谢沉重的大铁锅,要不是撞了那一下,以崔嫣现在的高度,刀可能往右偏移几分——那位置就不太美妙了。

    陈致下意识地丢锅握刀,抓住了刀柄上的小嫩手。

    崔嫣瞪着他,目露凶光,却有些外强中干,只将手拼命地往后缩。

    “咳!你们在做什么?”

    藏在暗处的猫妖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兴奋地瞪着他们。

    陈致:“……”这种命案现场,还要问什么做什么?就是作案啊!

    但他就是欣赏猫妖这种时时留下忽悠余地的高尚作风。

    陈致一手抓着崔嫣的手,一手抚摸那颗僵硬的小脑袋,微笑道:“我看厨房里调料不全,怕随意烤出来的肉不够美味,平白浪费了上好的食材,所以,让他先割一块我的大腿肉下来,试做一下。”

    ……

    还有这操作?

    猫妖惊呆了。

    崔嫣也震惊得无以复加。

    两人几乎要羞死在陈致的无私奉献中。

    陈致大义凛然地拍了拍崔嫣的脑袋:“来,割吧。”

    崔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手中刀微微颤抖。

    大腿肉跟着抖动,陈致握刀的手稍稍用力,安慰道:“镇定点,试菜而已,不需要齿轮状的花边。”说着,握着崔嫣的手,淡定地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了一块肉下来。

    猫妖看着他手上鲜血淋漓的肉,心下发虚。

    明明是个随手就能打趴下的凡人,为何总令自己心生恐惧?

    陈致将肉放在砧板上,随手脱下外袍子,绑在伤口上,遮住很快复原如初的伤口,到水缸边净手。回来时,崔嫣和猫妖还天打雷劈了似的站着。

    “稍等一下,很快就好了。”他挪开崔嫣,开始放油。

    猫妖回神,堂而皇之地坐下。

    崔嫣退到陈致旁边,想打下手,但见陈致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大腿肉放入锅里,终是过不了心里那关,扶着桌子干呕起来。

    陈致下手极快,没多久,锅里就冒出热腾腾的香气。

    猫妖吃过不少肉,头一回闻到比鱼肉还诱人的香气,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当妖怪这么久,他的确没吃过人,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能吃的。

    陈致将红烧肉从锅里盛出,送到猫妖面前:“请品尝。”

    香气至近前,越发浓郁,醇如美酒,闻之微醺。

    猫妖的鼻翼飞快地动了两下,胃里生出前所有为的饥渴感,唾液不断从舌下分泌,几乎要流淌出来。但他不敢掉以轻心,用筷子割下三分之一的肉来,丢至门外。

    立刻有虎跃出,将肉舔至口中,囫囵吞枣般地咽了下去。吃完片刻,四肢一软,匍匐在地,竟露陶醉之态。

    猫妖警惕地喝道:“你在肉中加了什么?”

    陈致不慌不忙地说:“您再看。”语罢,倒在地上老虎一跃而起,精神抖擞地抖了抖毛,炯炯的双目看向装肉的盘子,露出渴求之意。

    陈致得意道:“我早就说过,我做的肉神仙难尝。这畜生头回吃到如此美味,怕是情难自禁了。”

    猫妖见老虎并无大碍,放下心来,夹起余肉塞入口中,竟入口即化,仿如琼浆玉液,一时呆了,半晌才道:“你说的‘和骨烂’也这么好吃?”

    陈致微笑:“比这个更好吃。”

    “当真?”

    “当真。”

    “好,真是好手艺……”语未尽,猫妖呼痛倒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哎哟,你,痛,你在肉里……加了什么?”

    陈致无辜地摊手:“什么都没加。”万邪不侵的大功德圆满金身是所有妖魔的克星。普通的人与野兽吃了是大补,而妖修魔修吃了便是大毒。

    “不可能,我,我的妖力……”猫妖面色惨白。普通的□□他并不怕,顶多拉个肚子,当清理肠胃了,可妖力消散非同小可,尤其是妖丹也有破裂之相!“你到底放了什么?你,你是谁!”

    陈致笑眯眯地说:“一个乡巴佬。”

    猫妖痛得不及深思他言下之意,十指渐渐缩短,露出了猫爪,光滑的面孔也长出了根根细毛,眼见着就要恢复原形,一直躲在一边的崔嫣猝不及防地冲出来,将手中刀送入他的腹中。

    刀上还残留着陈致大腿的血迹,此时便是那雪上加霜的催命丸,顷刻便要了猫妖的性命。

    洞口的老虎怒吼一声,立时兽群聚集,将路口团团围住。

    崔嫣拔刀,猫妖腹部伤口处,妖丹若隐若现。陈致心中一动,弯腰将妖丹挖出,顺手塞入腰带里,又牵起崔嫣的手在水缸里洗了洗:“你如今有何打算?”

    崔嫣不答反问:“你腿上的伤要不要紧?”说着便要脱他绑在腿上的外袍。

    陈致慌忙躲开他的手。常言道“三岁看老”,崔嫣爱拿刀捅人和脱人衣服的毛病都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啊!“我无事。你还没说你的打算。”

    崔嫣想了想说:“我外祖父家在云南……”

    陈致截断他的话:“等等,你不是说你是太原太守之子吗?”

    崔嫣面色一黯:“我母亲死后,父亲便娶了填房,两人的女儿只比我小四岁。”

    陈致:“……”好端端的拐卖案怎么又牵扯到了宅斗?

    崔嫣看他按着太阳穴,关切道:“你怎么了?”

    “头疼,别说话。”

    “要不要坐下来?”

    “……我现在想跪下来。”

    崔嫣一脸懵懂。

    陈致深吸口气,对他说:“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圆头大耳、英姿勃发、骨骼清奇、面如满月,实乃帝王之相。”

    崔嫣说:“你先前说的是‘天庭饱满、雄姿异貌、骨骼清奇、唇红齿白、面色光润’。”

    ……

    陈致觉得他说得更对,但是台不能坍:“人的相貌是一直在变化的。三岁和三十岁的人能长得一样吗?半天过去,你的脸又成长了!”

    崔嫣依旧是关爱的小眼神。

    陈致干咳一声道:“总之,我先送你回家。不用怕你爹,区区一个太原太守算什么!你是要当皇帝的人!”

    崔嫣拽着他的衣角:“我能不能跟着你?”

    陈致对他脱衣服的事很有阴影,不着痕迹地将衣角抢回来:“不能。”

    崔嫣背过身,低着脑袋不说话了,小小的背影充满了“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的萧瑟感,让陈致很想撒几片枯叶烘托一下氛围。

    “咳,我先带你出去吧。”陈致拍拍他的小脑袋,崔嫣一回头,他就见缝插针地捏了一把胖乎乎的小脸蛋。

    崔嫣立刻说:“你带着我,我的脸天天给你捏。”

    陈致摩挲着意犹未尽的手指,口是心非地说:“我不是很想捏。”

    崔嫣没有戳穿他的谎言:“我可以天天给你捏肩捶腿。”

    未来的皇帝天天给他捏肩捶腿……啊!果然是很美好的画面!

    陈致努力扯平上扬的嘴角,假装无动于衷:“我身强体健,不需要这么腐败的享受!”

    “我……”

    崔嫣还想努力,就被陈致一把抱起颠了颠,嘀咕道:“猫妖每天给你吃草吗?一点肉都不长。”

    崔嫣说:“差不多。”

    陈致感慨:“还好你才八|九岁,回家补一补,很快就能补回来。”

    崔嫣沉默了会儿说:“我十二岁了。”

    “……”陈致说:“我突然想起,我就是十二岁开始长个的。”

    崔嫣半天没接话。

    陈致回头,就见他一脸“自己将成为一个矮子”的悲怆感。

    陈致:“……”捏他、捏他、捏死他!

    随口一个“定”,就破解了门口的“虎视眈眈阵”,陈致带着崔嫣扬长而去。

    刚出虎穴,崔嫣就开始整幺蛾子,东南西北地胡乱指方向,就是不肯回家。陈致没办法,只好漫山遍野地找土地庙,好不容易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就被赶来的皆无抓个正着。

    “你干嘛把我丢到池子里?”

    “你干嘛跳到回溯池里?”

    “你跑来什么鬼地方?”

    “你躲在什么鬼地方?”

    “我等你等得鱼尾纹都成蜘蛛网了!”

    “我找你找得脚都磨成扁平足了!”

    ……

    鸡同鸭讲半天,两人总算发泄完久别重逢的喜悦心情,谦虚地表示让对方先说。

    最后身为上司的皆无赢了:“不说减俸。”

    陈致心中暗骂“千古上司一鸟样”,将自己掉下回溯池后的经历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皆无说:“回溯池里有个拉环,我原本打算拎着你在那里荡着秋千躲一会儿,谁知你挣扎着跳了下去。”害得他立刻就跳了出去!

    陈致说:“你承认手滑我是会原谅你的。”

    皆无说:“近日‘黄天衙’经营惨淡,有意削减开支……”

    “……”陈致捏了下大腿,忍辱负重地说,“可能我刚好脖子痒,所以动了下。”

    皆无见好就收:“那我们回去吧。”

    陈致抱着一言不发、侧耳倾听的崔嫣:“他怎么办?”

    皆无扬眉:“这么快孩子都生了?”

    “他是崔嫣。”

    皆无沉默半晌:“所以他命运被改写是你的锅?”

    虽然陈致意识到了这种可能,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们的锅。”

    皆无想起被他打晕后篡改记忆的回溯池守卫,默默地闭上了嘴。

    ……

    面部僵硬的两人盯着对方,内心戏丰富地指责着对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陷于“有难同当,有锅同背”的艰难处境。

    皆无缓缓开口:“趁着还没有人发现……”

    陈致眨了眨眼。

    两人无声地达成共识——处理现场、毁尸灭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