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被推得踉跄着退了好几步,尚未明白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了什么,蓝忘机则在庙中那座眉清目秀的观音神像背后一拍,神像周身震颤,朝棺材那边飞去。聂明玦尚在审视着手中已经歪了头的这具尸体,一座沉重的观音像袭来,生生又把他砸得倒了回去。
魏无羡一跃而上,踩在观音像的胸口。棺盖已裂,也只能将这座观音像充作棺盖来封禁暴起的聂明玦了。聂明玦在底下一掌一掌地拍击神像,想要出来,魏无羡也随之一震一震,东倒西歪,险些被掀下来。他晃了几下,发现根本无法下手画符,道:“蓝湛快快快,快上来跟我一起,加个人多个重量,他再多拍两下这观音像非又散架了不可……”
话音未落,忽然,魏无羡觉得自己的身体和视线都倾斜了。蓝忘机已握住了棺材的一端,将这一端提了起来。
也就是说,他仅凭一只左手,便把这具沉甸甸的实木棺、棺内的两个死人、棺材上的一座观音像、观音像上的魏无羡,提离了地面。
魏无羡已是瞠目结舌。
就算他早就知道蓝忘机臂力惊人,可这也……太惊人了!
蓝忘机却依然面不改色,右手挥出一根银色的琴弦。琴弦如飞梭一般,嗖嗖绕着棺材和观音像缠了数十圈,将这两样东西牢牢绑在一起。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确认聂明玦和金光瑶已经被死死封住之后,他这才陡然松开左手。棺木一端落地,发出巨响,魏无羡也跟着一歪,蓝忘机迎了上去,将他接个正着,随即稳稳地放在地上。那双方才力降千斤的手,抱着魏无羡的时候,却是无比轻柔。
蓝曦臣怔怔盯着被七根琴弦封缠的那口棺材,尚在失神。聂怀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悚然道:“……曦、曦臣哥,你没事吧?”
蓝曦臣道:“怀桑,刚才,他真的在背后想偷袭我吗?”
聂怀桑道:“我好像是看到了……”
听他期期艾艾,蓝曦臣道:“你再仔细想想。”
聂怀桑道:“你这么问我,我也不敢确定了……真的就是好像……”
蓝曦臣道:“不要好像!到底有没有!”
聂怀桑为难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聂怀桑一被逼急了,就只会重复这一句。蓝曦臣把额头埋进手里,看上去头痛欲裂,不想再说话。
忽然,魏无羡道:“怀桑兄。”
聂怀桑道:“啊?”
魏无羡道:“方才苏涉是怎么刺伤你的?”
聂怀桑道:“他背着三哥……背着金宗主逃跑,我挡了他的路,所以就……”
魏无羡道:“是吗?我记得好像当时你站的位置,并没有挡在他们逃跑的方向啊。”
聂怀桑道:“总不至于是我故意撞上去找刺的吧?”
魏无羡笑了笑,道:“我没这么说。”
聂怀桑道:“那魏兄你是想说什么?”
魏无羡道:“我只是忽然串起了一些事。”
聂怀桑道:“什么事?”
魏无羡道:“金光瑶说,有个人给他送了一封信,威胁他在七天之后将他做的所有事告知天下。先假设他没有撒谎,说的是实话。那么这个人简直是多此一举。”
他道:“如果你要曝光一个人的罪行,你为什么不直接曝光,还要特地去通知本人,我手上有你的罪证?”
聂怀桑道:“三哥……金宗主不是说了,这个人是想让他自裁谢罪吗?”
魏无羡道:“醒醒吧,用脚跟想也知道金光瑶不会选择自裁谢罪,这样做有什么意义?看上去好像没有意义。不过,一个能扒出金光瑶这些陈年秘迹的人,真的会走一步废棋吗?这种多此一举,必定是有目的的,要促成某件事,催生某样东西。”
蓝曦臣怔然道:“催生?什么东西?”
蓝忘机沉声道:“金光瑶的杀心。”
若是平日的泽芜君,自然不可能想不到这一步,但他此时恐怕已经没有闲暇心思去思考了。
魏无羡道:“不错。正是这封信,把金光瑶的杀心催生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不是说七天后要他等着他的死期吗?那他就先下手为强,在七天之内先把百家主力在乱葬岗一锅端了,看谁先死。”
蓝曦臣道:“你是说,这就是送信人要达到的目的?只是为了催促他动手?”
魏无羡道:“我是这么想的。”
蓝曦臣摇头,道:“……那么这个送信人究竟是想做什么?究竟是揭发金光瑶,还是血洗百家?”
魏无羡道:“很简单。看看这场围剿失败之后发生了什么。当所有人都聚集在莲花坞时,在最群情激奋的时候,迎来了思思和碧草——我不觉得这两位证人的到来是巧合。于是所有的事情堆积在一起,猛然爆发了。”
顿了顿,魏无羡道:“他要的不仅是让金光瑶身败名裂,他还要让金光瑶与众为敌。并且一次致命——绝对没有任何反转余地。”
聂怀桑道:“听起来,这个人,从很早就开始布局了啊。”
魏无羡看了看他,忽然道:“对了,赤锋尊的身体不是由聂宗主保管的吗?”
聂怀桑道:“原先是我保管的。可我今晚刚刚收到消息,我大哥放在清河的身体不翼而飞。不然我为什么会匆匆忙忙地往清河赶,还半途被苏涉抓来……”
魏无羡又道:“聂宗主,我听说你经常往姑苏蓝氏和兰陵金氏跑,是吗?”
聂怀桑道:“是啊。”
魏无羡道:“那么你真的不认识莫玄羽吗?”
聂怀桑道:“啊?”
魏无羡道:“我记得献舍成功后我第一次和你打照面,你看上去像是完全不认识我的,还问过含光君我是谁。莫玄羽当年好歹也纠缠过金光瑶,连金光瑶收藏的手稿都能看,而你也是经常去找金宗主诉苦的。就算你和莫玄羽不熟识,但你真的一面也没见过他?”
聂怀桑抓了抓头发,道:“魏兄,金麟台那么大,我不可能每个人都见过,就算见过也不可能都记住。而且……”他看上去有点尴尬地道:“莫玄羽什么身份你知道,有点……兰陵金氏都是尽量掖着藏着,我没见过也不奇怪啊。曦臣哥也不一定见过的。”
魏无羡道:“哦,那倒确实。泽芜君也是不认识莫玄羽的。”
聂怀桑道:“是吧!而且我有点不明白,就算我见过莫玄羽,我为什么要故意装作不认识?有什么必要吗?”
魏无羡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随口问一句罢了。”
心中却道:“自然是试探这个‘莫玄羽’,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莫玄羽了。”
一个在旁人口中怯弱胆小的莫玄羽,哪里来的勇气自杀献舍?
赤锋尊的那只左手,为什么会被抛出来?难道会是金光瑶一个疏忽不小心放出来的吗?
而且为什么恰恰就出现在在他献舍的莫家庄,让刚刚重生的魏无羡撞了个正着,而不是出现在别的地方?
赤锋尊的尸体由清河聂氏下葬,一向敬重大哥的聂怀桑真的这么多年来一点都没觉察到尸体被掉包了吗?
魏无羡更倾向于相信这样一种情况。
也许在聂明玦逝世之前,聂怀桑是真的一问三不知。但是在聂明玦去世之后,他就什么都知道了。包括聂明玦的尸体被调换了,包括他过往信任的那位三哥的真面目。
他试图寻找他大哥的尸体,然而,花费数年,诸多辛苦,只找到了一只左手。
他卡在了这一步,得不到下一步指引。并且这只左手凶悍异常,难以制服,留在身边只会不断引发血光之灾。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最擅长应付这种东西解决这种问题的人。
夷陵老祖。
可是夷陵老祖已经被碎尸万段了,这该怎么办才好?
于是,他又想起了另一个人,被赶下金麟台的莫玄羽。
也许为了从莫玄羽身上套话,聂怀桑曾经和他聊过,从苦闷的莫玄羽口中得知,他看过金光瑶的一本禁术残卷,上面记载了一种古老的邪术。他便怂恿当时饱受族人欺辱的莫玄羽用献舍禁术进行报复。
请何方厉鬼?
自然还是夷陵老祖。
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日子的莫玄羽终于启用了血阵,而聂怀桑也趁机抛出那颗就快拿不住的烫手山芋:赤锋尊的左手。
自此,计划成功开始,他不必再自己费心费力去寻找聂明玦剩下的肢体了,把所有危险而麻烦的事都交给魏无羡和蓝忘机。他只需要密切监视着他们的动向即可。
金凌、蓝思追、蓝景仪等小辈沿路遇到杀猫怪事那次,分明是有人故意制造异象,加上那个在附近村落为他们指路的并不存在的“猎户”,毫无疑问,目的就是要把这群不谙世事的世家子弟们引入义城。试想,如果当时魏无羡和蓝忘机疏忽一步,没能完好无损地护住他们,这群世家子弟在义城出了任何差池,这笔账今天多半也是要算到金光瑶头上的。
总之,能给金光瑶定罪的筹码越多越好,能诱导这个谨慎的恶徒犯下的错误、留下的把柄越多越好,能让他最后死得越惨越越好。
蓝忘机用避尘的剑尖将棺材旁边那只黑匣子翻了过去,扫了一眼上面刻的咒文,对魏无羡道:“头颅。”
这个匣子原先应该是用来装聂明玦头颅的。金光瑶把头颅从金麟台转移后,多半就把它埋在了这里。
魏无羡对他一点头,道:“聂宗主,你知道这棺材里原先装的是什么吗?”
聂怀桑道:“这我怎么会知道呢?不过,看三哥……啊不,金宗主的模样,应该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吧。”
109|藏锋第二十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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