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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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卿坐在驾驶座上, 身旁的车窗开得大大的, 有凉爽的夜风灌进来,吹得人头脑清明,他从后视镜望来的目光深邃又幽暗, 像是藏着无数未尽的话语。

    他们两兄弟其实长得还是挺像的, 虽然郁裴初中的时候渐渐胖了起来, 可是在小的时候,他几乎就是翻版的郁卿,即使他们不是孪生而是间隔了十年的兄弟,即使郁卿长得偏向于郁父的硬朗,郁裴偏向于郁母的柔和,但只要他们站在一起, 旁人就能轻易地知晓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两兄弟。

    所以郁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长得更像郁母的他, 在宁静兰的眼中, 他却不是她的孩子。

    郁卿工作一向很忙,郁裴有几天没有见到他了,此次忽然见到他熟悉的脸庞, 郁裴先是一愣, 随后陡然一惊,从脑门一路凉到了脊背,连手心也生出了湿滑黏腻的冷汗。

    第一反应是猜想他和洛长洲亲昵的景象是不是被郁卿看到了。

    他本来是想走到路旁再给张庚打电话让他来接他的, 结果接他的人不知怎么回事变成了郁卿。

    他还没有做好出柜的准备, 也不知道该如何和郁卿解释他和洛长洲在一起的事, 更不知道倘若郁卿不赞成他和洛长洲在一起,他又该怎么办。

    郁裴不安地扣了扣掌心,最后也只是虚弱地在脸上挂出一个僵硬的笑,轻声说道:“哥哥……怎么是你……”

    “怎么,看到哥哥不开心吗?”郁卿从后视镜里望着他,沉默了几秒勾着唇角笑了起来,发动汽车。

    “没有。”郁裴见郁卿什么都没问,以为他什么都没看到,登时松了口气,放松绷紧的身体道,“只是哥哥平时不是都很忙吗?”

    “再忙也得过一下周末呀。”郁卿轻笑着,“哥哥又不是铁人,明天哥哥可以在家休息呢。”

    心头的惊疑渐渐散去,郁裴听到郁卿明天能在家里,能和他一起吃顿午饭,和亲人相聚的喜悦冲淡了之前的惶然无措,他也笑了起来,问郁卿道:“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郁卿笑着回答他,声音很温柔。

    他抬眸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郁裴,镜子里少年眉眼含笑,苍白脸颊因为开心而微微泛起一层薄红,衬得他整个人终于有了点鲜活的气息。

    和之前待在疗养院的他完全不一样。

    郁裴一开始并不是待在疗养院里的,他只是正常的住在医院里养病,因为一次严重的哮喘发作,他四肢都产生了严重的痉挛状态,被送上救护车的时候已经休克了,在抢救室里待了两个小时才渐渐缓过气来,郁卿去看他时他还闭着眼睛躺在监护床上,手指上夹着监护器,鼻子里也插着氧气管。

    那时他还没有瘦下来,胖胖的整个人陷在床榻里,五官都被肥肉挤得有些难看,口唇和指甲上都因为缺氧而有些发紫,那模样说实话确实让人生不出多少怜惜。

    郁卿只来得及匆匆看他一眼,知道他脱离危险之后就离开了医院,让庄叔照顾他,他得去处理郁父去世的事情。他得应付警察,因为他的母亲宁静兰调换了郁父的哮喘气雾剂,郁父拿走的是个已经空了的气雾剂——是宁静兰从郁裴手里骗走的气雾剂。

    宁静兰一心只想要郁父死,完全不顾没有了气雾剂的郁裴发病时会不会也会跟着死去,或许在她的眼里,这个不是她的“儿子”的少年死了会更好。

    郁卿至今也不敢去问郁裴那天哮喘发作,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宁静兰拿走了他气雾剂的缘故。

    那件事成为了他们身上一道外露张狂的疤疮,永远沉默地流着浓血,不能触碰。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弟弟,郁卿无法从中做出取舍,等到他目送郁母被医护人员和警察带走后,他才能从茫然中脱身去医院看看郁裴。

    然而一直守在郁裴身边的庄叔却告诉他,郁裴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郁裴从醒来后就一直很沉默,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任由医生和护士摆弄他的身体。庄叔想要强行给他喂点食物,郁裴也不反抗,只是吃完之后很快又会吐出来。

    他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闭着眼睛的,呼吸很缓很慢,让人无法分辨他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的,偶尔在护士和医生翻动他的身体时才会睁睁眼睛。

    所以郁卿再次去医院看他时,郁裴已经清瘦了不少了,他无法吃任何东西,只靠营养液维持着身体所需的必要元素,郁卿和庄叔赶紧为他联系了心理医生。

    而医生得出的诊断结果也很不乐观,郁裴患上了科塔尔综合症,这是一种比较罕见的精神疾病,患者会觉得自己正在死去或是已经死去,他们会奇异地感知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腐烂,甚至生出蛆虫,就算能偶尔睁眼移动,他们也只会以为自己是具行尸。

    至于郁裴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心理医生给出的解释是,郁裴在之前就可能已经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加之宁家遗传的精神分裂症,郁裴会患上这样的病其实并不奇怪——他很大的可能,是以为自己在之前那次严重的哮喘发作时就已经死去了。

    没有经历过哮喘发作的人永远无法体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它来临的时候就好像你肺里被塞满了棉花,口鼻都被一个巨大的塑料袋罩住,你张大嘴巴呼吸,能够进入肺部的空气却越来越少,四肢也随之麻痹痉挛,最可怕的是,你的意识在你完全休克之前是能保持清醒的,你会慢慢感觉到自己在稀薄的空气中缓缓窒息,那是一种无限逼近死亡的感觉,而你正在感知着你的死亡。

    宁静兰到底有多恨郁父,才会选择让他在这样的感觉中死去,而她不管不顾的郁裴,到底又是以怎样一种绝望,在窒息的痛苦中以为自己也已经死去。

    郁卿聘请了无数顶尖的心理学家,不管公司的事有多忙也坚持每晚去医院里看看郁裴,也许是上天眷顾,郁裴的治疗进展的十分顺利,他的情绪在各种昂贵的药物下也能得到有效的控制,即使大部分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和心里无端的愉悦并不是出自他的本心,那只是在药物作用下产生的化学效果。

    郁卿不想再一次看到郁裴的脸上失去笑容。

    昨晚宁静兰给他打了电话后,他今天就让秘书推了下午和明天的所有的日程安排,跑到精神病院里去看宁静兰。

    即使宁静兰对郁裴并不好,可这完全无法抹去她对郁卿好的事实,她对郁裴有多狠,对郁卿就有多温柔。

    郁卿无法做到不认这个母亲,他给医院投了大笔的钱,让郁母单独住在一栋房子里,甚至把郁宅属于她的家具和衣服都搬去了医院,只为让她住的好一点,除此以外,他就再也不能做什么了。

    他没有面对面的和宁静兰见面,他只是在护士的陪同下,隔着一扇窗户远远地看着宁静兰,她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她只是一个人坐在床上,静静地翻阅手里的相册,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而相册上全是郁卿的照片,从小到大都有。

    郁父下葬的那天,郁卿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望着这一幕,他却无法克制的哽咽起来。

    而此刻望着后视镜中,郁裴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有点血色,却还是很苍白的脸庞,郁卿发现自己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今天看完宁静兰之后就回了郁宅,给张庚放了假,自己一个人驱车来接郁裴回家,还特地空出了周日的时间想要在家陪陪郁裴。

    他在路旁停车后等了很久,车窗开得敞亮,所以他远远地就看到两个男生手牵着手往路旁走来,其中有个人就是郁裴。

    他们两人一路有说有笑,亲昵得不像是一般的朋友,倒更像是一对恋人,郁卿告诉自己,这或许是他看错了,又或许两个男生之前亲近一些也没什么。

    可当上车后,郁裴看到他时的苍白脸色却无疑肯定了那个答案,郁卿无法再为他找出任何借口。

    只是郁卿最终还是没有挑破,仅仅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和郁裴说话,郁裴为什么会担心他发现这件事,不就是怕他反对吗?

    事实上郁卿并没有打算反对,他觉得郁裴喜欢个男人也没什么,他们之间和一般恋人不同就是永远不会有孩子而已,甚至经历了这么多事,郁卿觉得没有孩子也挺好的,如果有了孩子,孩子却遗传到了家族的精神病,那才是最大的悲哀。

    郁裴能有喜欢的人,这其实是一件好事,郁卿更担心的是他了无牵挂,没有活下去的动力,因为抑郁症患者最大的绝望不是无法从痛苦中脱离,而是他们失去了感知爱与被爱的能力——因为感知不到爱,所以能够感知到的才会只剩下痛苦。

    “阿裴——”郁卿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和郁裴说一下,表示他不会有任何反对的意思,让郁裴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

    只是郁卿刚刚开了口,他的太阳穴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剧烈地往他头上敲了一下,敲得他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等郁卿甩甩头将脑海内的眩晕感驱逐出去时,眼前却传来了强烈而刺目的灯光,郁裴焦急的声音也在他背后喊道:“哥哥——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