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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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分钟后,江成屹回了屋。

    屋里老秦和陆嫣谈兴正浓。

    像是说起了小朋友抵抗力差的问题,陆嫣正给老秦介绍某医疗在线app,说这款app是由几所附属医院一起开发的,除了周一到周五会有专家在线问诊外, 还有很多保健知识可供查阅。

    老秦刚把app下载好, 江成屹就在桌边坐下, 提起筷子说:“饿了, 老秦,先吃饭吧。”

    刘嫂的手艺很难得, 几样菜打点得既精致又美味,一顿饭吃下来, 老秦几次称叹说“色香味俱全”,有他在一旁烘托气氛, 陆嫣的胃口也渐渐好了起来。

    吃完饭, 老秦在客厅坐了一会,见时间不早了,就告辞而去。

    老秦一走,刘嫂不知从哪悄咪咪地冒出来, 走到茶几前,撤下茶杯。

    她的样子很奇怪, 笑容里明明带着点做错事的意味, 依然忍不住含笑打量陆嫣。

    江成屹送完老秦回来, 站在沙发旁望着陆嫣,不带丝毫情绪说:“一会刘嫂会带你安置。”

    陆嫣捧着茶,嗯了一声。

    江成屹回屋之后,刘嫂就领着陆嫣去往客房。

    那是一间宽敞的卧室,暖灯、白墙、木地板,有别于客厅的冷硬风格,非常柔和温暖。

    刘嫂从衣柜里取出干净的拖鞋和毛巾,递给陆嫣:“全都是新的,这房子平时只有小江先生一个人住,没什么女孩子用的东西,要是小陆医生有什么需要,千万别跟我客气。 ”

    陆嫣微笑着道了谢。

    刘嫂又告诉陆嫣洗手间在哪、空调开关的位置,以及衣柜如何打开,这才离开。

    刘嫂走后,陆嫣脱下大衣,在床边静静坐了一会,起身拉开窗帘。

    高处不胜寒。街上的车水马龙缩小了无数倍,骤眼看去,蝼蚁一般。

    车灯闪耀,星星点点汇聚成一条银色的车龙,在黑茫茫的夜里尤为触动人心,有种天上银河掉落凡间的意味。

    拉上窗帘,她到浴室洗澡。

    昨晚事出突然,她的随身用品实在有限,除了洗漱用品和一套睡衣,什么都没带出来。就算危险暂时不能解除,至少也该回一趟南杉巷,取些换洗衣服才好。

    浴室出来后,她想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坐在床边,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在电话里,她谎称这周末要加班,不能回东城。

    怕母亲担心得睡不着觉,对于这几天的遭遇,她一个字都没提。

    加班对陆嫣来说是常态,陆母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细细叮嘱陆嫣不许熬夜,如果下周末有假,务必要回一趟家,这才挂掉电话。

    时间不早了,陆嫣从包里找出创口贴和随身携带的手消毒液,处理好右手上的伤口,便上床酝酿睡意。

    微信响个不停,她打开微信。

    在工作方面,她加了两个微信群,一个是正经严肃的“麻醉科工作信息群”,另一个则是由科里的年轻人自发建的一个“小喽啰”群。

    “小喽啰”群里全都是些年轻的麻醉科大夫和护士,由于自动屏蔽了主任和护士长,很多大家在“麻醉科工作信息群”不敢说的话,都可以如倒豆子一般在“小喽啰”群里说个痛快。

    周六晚上,“小喽啰”群”不像平时那么安静,聊得正热火朝天。

    往前翻了翻,近千条信息全都是关于汪倩倩的。

    发言次数最多的,是平时跟汪倩倩接触比较多的那几位医生护士。

    七嘴八舌,信息零零碎碎,陆嫣一条一条往上翻了好几分钟,才提取出几条关键的内容。

    某医:

    某护:

    某护:

    某护:

    某护:

    某护:

    也许是太困了,八卦都无法勾起陆嫣的好奇心,她翻着翻着屏幕,眼皮不知不觉越来越重,终于,手机从手上滑落到了枕头上,她彻底睡着了。

    ***

    没定闹钟,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都八点多了。

    陆嫣洗漱完,将被褥按照原样整整齐齐地铺好,一路摸索着从走廊走出来。

    刘嫂正在餐厅里摆早饭,看见陆嫣,笑说:“小陆医生起来啦?快过来吃早餐。”

    陆嫣也笑:“刘嫂早。”

    站在餐桌边,她环顾屋子,没看见江成屹,不知是不是如他昨天所说,到警局加班去梳理汪倩倩的案子去了。

    刘嫂见陆嫣迟迟不肯坐下,忙说:“小陆医生,你别客气,我和小江先生都吃过了,他应该是局里有事,七点多就走了。不过小江先生工作上是很拼命的,就算是周六周日,也经常出去办案子。”

    吃着早饭,陆嫣想起昨天临睡前看过的那些信息,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还是翻出来截了个图,打算一会碰到江成屹的时候给他过目。

    吃完饭没什么事,她又无法确定能不能出门,只好跟刘嫂打了声招呼,坐到沙发上,用手机登录了某网账号,开始查文献。

    在手机上做了一个多小时笔记,大门口传来响动,有人回来了。

    刘嫂正要将榨好的果汁送到茶几上,很是讶异:“今天小江先生回来的这么早?我还以为又要到下午或者傍晚才回来呢。”

    陆嫣微微探身往一旁看,果然是江成屹,迟疑了一下,起身打招呼:“你回来了。那个,昨天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江成屹接过刘嫂递的水喝了一口:“今天周日,调监控很不方便,只能等周一再看。”

    也就是说,这两天还不能随便出门。

    见他一副说完就要回屋的样子,陆嫣忙说:“江成屹,我想回一趟南杉巷。”

    江成屹停步,回头看向她。

    她笑了笑:“麻烦你,我的电脑落在那里了,这两天有重要的资料要查。”

    ***

    上车系好安全带,陆嫣想起那些聊天记录,趁车还没启动,将那些截图照片给江成屹看:“科里同事关于汪倩倩的讨论,不知道对你查案有没有帮助。”

    江成屹接过,盯着屏幕。

    每划过一张截图时,他的目光都会缓缓地上下移动。

    那是他专注时会出现的表情,每到此时,他的瞳色都会显得更黑亮、更深邃。

    隔了几秒,陆嫣转过头,慢吞吞地说:“我跟汪倩倩不熟,对她印象比较深的一件事,就是有一次大家上夜班,她抱怨说手机骚扰电话特别多,烦不胜烦。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也是前几天有电话骚然我,才偶然间想起来。”

    江成屹将手机交还给她:“把那些骚扰你的电话号码翻给我看一下。”

    陆嫣默默翻开黑名单,片刻后,再次把手机递给他:“应该是骚扰软件之类的东西,不过这两天没再打过了。”

    江成屹看了一眼,转动方向盘,将车驶出车库:“把你这些截图一起发给我。”

    很快就到了南山巷,泊好车,两人上了楼。

    进屋后,陆嫣先给江成屹倒了杯水,然后进卧室收拾东西。

    想着在松山路顶多再住两天,她只简单收拾出了一个行李箱,看着气势颇足,其实里面空空的,没装几件衣服。

    她出来后,江成屹目光落在行李箱上,脸忽然红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站起来,一脸淡然地推开阳台门,到露台上站着去了,一副要认真察看环境的模样。

    陆嫣留在屋里简单打扫了一下,将茶几上那晚唐洁吃过的零食包装收起,正要将垃圾一同丢到沙发旁边的小垃圾桶里,一眼扫过,忽然发现桶子里有个刺眼的东西。

    她一怔,弯腰捡起来一看,正是那晚她在门口发现的蝴蝶贴纸。

    江成屹这时候进了屋,见陆嫣站在屋子里发呆,走近说:“收拾好了吗?”

    陆嫣把那张贴纸用一个一次性保鲜袋装好,递给江成屹:“这是前天晚上我在屋门口发现的东西,像是临时被人贴上的,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女人贴的。”

    江成屹皱眉接过,沉默地看了一会,见陆嫣还在看着他,将东西收到怀里,说:“先走吧。”

    快到开到懿峰泊湾的时候,陆嫣想起昨晚的事,问江成屹:“你昨天看清跟踪我的那个人了吗?长什么样?”

    江成屹面无表情:“一个男人,高高壮壮的,应该是社会闲散人士。”

    陆嫣脸色变了变:“男人?”

    她想起昨晚在地铁上看到的那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女人,有些不安地说道:“你确定是个男人?”

    江成屹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车刚开进小区,陆嫣还没来得及回答,江成屹的电话却响了。

    江母活泼欢悦的声音:“成屹,看看后面。”

    江成屹拿着手机往后看,后面一辆白色的小轿跑,车窗摇下,一位女士正冲他挥动胳膊,不是母亲是谁。

    陆嫣见江成屹有些头痛的模样,也跟着回头,见是位出奇时髦的贵妇,只觉得眼熟,还没来得及确认,小区门口却又开过来一辆大红色tt,由于不是业主,被保安拦在了门口。

    车主马上就从车上下来,却是丁婧,一下来就对那位女士笑说:“呀,伯母,这么巧。”

    陆母一脸吃惊地望着丁婧,不过很快就笑起来:“婧婧,你怎么也到松山路来了。”

    “来看朋友。”丁婧对保安说了几句话,紧跟在陆母的车后开进了小区。

    手机搁在卧室床上,离浴室门有一段距离,厚重的浴帘一拉,顿时阻隔了一切,铃声接连响了好几遍,才穿透重重障碍,送到陆嫣耳里。

    十点以后的电话意味着什么,陆嫣比谁都清楚,她心里一慌,也顾不上满头泡沫了,胡乱用浴巾一包,就冲出来接电话。

    可没等她奔到床边,铃声就断了。

    她用浴巾擦了一把眼睛,拿起手机,滑开锁屏键。

    屏幕上一长串陌生的数字,既不是科里的座机,也不是今晚值班同事的电话,掐断得又正是时机,摆明了是骗子的伎俩。

    神马玩意。她顺手就把那串号码拉入了黑名单,把手机扔回床上。

    昨晚也是这样,临近十一点,她都准备睡了,突然来了个电话。

    她以为科里有急事找,火急火燎接了,可没等她说话,电话就挂断了。

    她暗暗问候电话那头的骗子,回浴室接着洗澡。

    心里存着事,这个澡洗得也就比平常更快些。出来的时候,身上骤然少了热腾腾水蒸气的包裹,她冷得一哆嗦,忙到衣柜里翻出一套厚睡衣穿上,钻进了被子。

    今年s市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不到十二月份就冷得出奇,上礼拜又接连下了几场雨,导致气温一度逼近零度。

    街上已经有不少行人换了冬装,稍微单薄瘦弱点的,甚至裹上了厚厚的羽绒服。

    到了今晚,连一向自诩身体素质不错的她都有点扛不住了。

    拉高被子,她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瞌睡照例来得很快,她这种职业,连失眠的资格都没有。

    意识不知不觉滑进深渊,直到她再一次被铃声吵醒。

    她太累,起初只觉得什么东西在耳边吵闹不堪,直皱眉头。响到后来,铃声已经像雷鸣了。

    恍然间,像有人泥泞中拉她一把,她猛的睁开了眼。

    电话那头是值夜班的同事的声音,有点焦急:“小陆,你得到科里来一趟,又来了一台硬膜外血肿,忙不过来。”

    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松了口气,想起那个著名的笑话:楼下的人等着楼上的另一只落到地板上的鞋子,久等不来,整夜都不敢睡。对她而言,这个电话可不就是“另一只鞋子”。

    真打过来时,她反倒踏实了。

    “好,我就来。”她跳下床,奔到浴室胡乱揩了把脸,穿上外套就出了门。

    她今晚轮副班,按照医院的规定,只要科里有事,十分钟就得到场。

    她裹紧衣服,大步流星地走出公寓。

    穿过一条长长的窄巷,眼看再转一个弯就能拐到医院东门了,突然迎面走来一个人。

    时值凌晨一点,空气冻嗖嗖的,巷子里除她之外,连只猫都没有。

    那人出现得挺突兀,悄无声息的,却又来势汹汹,迎头就撞上来。

    陆嫣反应快,忙侧过身往旁边一躲,就听豁朗一声,地上有什么东西被绊倒了。

    那人身子失去平衡,往前一栽。

    “砰——” 不知是头还是肩膀,硬邦邦地磕到了墙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混乱中,陆嫣贴着墙稳住身体,心里大感奇怪,大半夜的,这人走路干吗这么急。

    想起社会上那些不好的治安新闻,她顿起戒备,连忙往前迈开一步。

    这样一来,她整个人都离开了窄巷,往右一偏头,就能看见医院东门的保安室。相距不过几百米,只要喊一嗓子,保安就能听见动静赶过来。

    站好以后,她再一次警惕地回头,这才发现那人居然是个女孩子。

    本来都已经打算离开了,她又停了下来。

    刚才女孩撞到墙上的那一下又急又冲,依她看,伤得挺重的。要是不幸撞到了头,恐怕还得到医院处理一下。

    “你没事吧?”她开口了,上下打量那女孩。

    巷子细窄,一半是昏暗错落的屋影,女孩紧贴墙根站着,动也不动。

    陆嫣看着对方,心里渐渐涌现出一种怪异感。

    女孩绑着双马尾,身上穿着一件a字型短款外套,暗淡的红黑相间的格子,相当局促的款式。这身打扮如果放在十年八年前,也许还算时髦,现在看,却未免太过时了些。

    更奇怪的是,目光刚一触到女孩,她眼前就像是掠过什么浮光掠影似的,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对方。

    难道是医院的同事?她忍不住想要看个仔细,可惜头顶的路灯过于昏黄,不足以照亮女孩低着的侧脸。

    就在这时候,女孩突然有了动静,一只胳膊依旧扶着墙,另一只胳膊却缓缓抬了起来。就像拍打灰尘那样,拍了拍肩膀。

    陆嫣错愕了下,随即松了口气。看样子,不像伤到了头面部。

    她赶时间,既然对方没事,她不打算再继续逗留。

    正要转身离开,女孩突然像检查脖子伤势那样缓缓甩了甩头,她这一动,马尾辫上的发卡被路灯的光芒折射了一下,轮廓顿时变得异样清晰。

    陆嫣脑中血流一轰,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跳得那样急,那样快,像是随时都能跳出胸腔。

    那是一只水晶蝴蝶发卡,很俗气也很落伍,如今市面上也许早已绝迹,可是就在几年前,大街上曾经随处可见。

    她清楚的记得蝴蝶的翅膀是怎样向两边曼妙地展开,翅膀上面又是怎样被密密匝匝地贴满了水钻,只要有光,戴在头上,蝴蝶就会发出细碎的星芒。

    十七岁时,她买过三对这样的发卡,一对留给自己,另外两对,则分别送给了她当时最好的两个朋友,其中有一个女孩为了她们之间的友谊,曾经天天佩戴。

    夜风刮在脸上,冷硬如刀,她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直视着前方,只觉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拥上来,密不透风地包绕住她。

    她终于明白刚才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眼前这女孩无论穿戴还是走路姿态,都跟她记忆里的那个人高度重合。

    可是——不,这不可能。

    她空前的无措,与此同时,心底某一块尘封已久的伤痛,像被一把无情的铁锹给撬了一把,有了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