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投下的阴影在山道上像是伸出的恶魔手臂, 纠缠在一起。

    密不透光的树林，影影幢幢追踪过来的人——那是守在其他山道上的帝**队与神殿人员，山顶的异样变化也惊动了他们。

    伴随着忽远忽近的夜枭尖鸣，人影在树木间隙里晃动。

    叫喊声、脚步声，武器锋刃与皮甲互相碰撞，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一瞬间, 现实与葛霖曾经的噩梦重合了。

    他在林间奔跑, 脚底是高低不平的树根，还有零散的石块, 腐烂的落叶与泥土腥气萦绕在鼻尖。只是这一次葛霖没有被困住, 他踏过这些阻碍, 避开了所有人, 敏捷地穿行在密林中。

    “要再快一点。”葛霖自言自语。

    他不应该带着嘉弗艾离开的！

    星辰女神怎么会忽然出现？她也想要远古魔石？

    葛霖虽然对伊罗卡很有信心, 但是……伊罗卡说过，他把大部分神力给了嘉弗艾啊！嘉弗艾在漫长的岁月里，吸纳了众神驳杂的力量，现在反过来可以为战神的神力做补给, 这是一件好事, 又是一件坏事。为了让嘉弗艾继续控制体内的混乱魔力, 伊罗卡不能把自己的神力全部取走。用地球的话说, 本金不能动, 最多靠它生成的利息。

    然而——

    葛霖下意识看怀里的嘉弗艾。

    猫在他这里！

    伊罗卡想从嘉弗艾这里抽取混乱魔法元素生成的神力都没办法！

    众神分割出来的神念，伊罗卡可以应付。可是一个真正的、完整的神呢？

    嘉弗艾很快就认出了这条路他们刚才走过，看着密林里其他纷乱的人影, 橙黄的眼睛里都是不解。这些奇怪的人类，为什么要在半夜跑来跑去？

    巡视领地？

    难道这就是新领地？嘉弗艾歪过脑袋，认真打量这片树林。

    为了打捞血红之泪，金堇帝国与星辰神殿已经把附近的魔兽都驱逐了，只剩下一些个头小实力差又会躲藏的穴居生物。现在更是被树林里的动静吓得缩成一团，完全不敢冒头。

    嘉弗艾抖了抖胡须，发亮的眼睛已经瞄上了一只圆滚滚的团狐。

    油亮的毛皮，蓬松的大尾巴……

    没错，尾巴没有藏好，露在了草丛外面。

    好像察觉到了危险气息，尾巴飞快地缩了回去，嘉弗艾有些遗憾地想，看尾巴的大小，这只团狐刚刚步入成年期，还没有发.情。恰好可以抱在怀里搓揉，又不用担心团狐兴致来了要求欢，这些软绵绵叫声又娇柔的小家伙，总是贪得无厌。

    明明躺在沙地上晒太阳也很舒服，团狐却不肯老老实实地趴着，总要蹭来蹭去。

    嘉弗艾对它们的喜欢只是暂时的，经常被闹烦了，头也不回地离开，反正团狐总能找到伴，不缺它一个。当嘉弗艾日渐成长，已经不热衷跟这些小东西亲热了。

    这是“智慧”的象征，只有年轻不懂事的小家伙才会沉迷那些事！

    ——以上是嘉弗艾从一位西格罗老人那里偷听到的话。

    智慧的嘉弗艾今天也依然很冷静，它不想做太费力的事。

    有团狐的新领地，到底是好，还是坏呢？嘉弗艾陷入了沉思，用猫爪拍了一下葛霖，后者忙着赶路，根本没有发现嘉弗艾的小动作。

    猫爪停在葛霖胸口，黑猫重新缩回脑袋，安安稳稳地靠在葛霖怀里。

    嘉弗艾想起了翁维娜，想起西格罗的阳光与沙滩，还有长满红色野草的山谷。一只团狐而已，根本勾引不了它！

    远处好像有奇怪的力量波动，嘉弗艾抬眼看了看。

    主人是不是在那个方向？

    “喵！”猫爪又拍了一下葛霖，夜间散步已经够了，应该回去找主人了！

    感觉葛霖确实往正确的方向走，嘉弗艾满意了，树林里也很多人，它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当葛霖意识到前方有危险时，回头一看，发现格兰特他们不见了。密林里的道路错综复杂，他又为了躲避别人，一路藏匿身形，可能在中途他们就走散了，现在也不能高声呼喊着名字寻找，只能继续往前走。

    “商量一件事。”葛霖把黑猫捧到眼前，学着伊罗卡的样子，严肃地说，“如果遇到普通的敌人，你不要动手，我会保护你。”

    “……”

    “如果来了麻烦的敌人，你就去找你的主人，我会自己逃掉。”

    嘉弗艾不耐烦地一甩尾巴。

    怎么着？它还保护不了这个人类了？

    “狄希斯遇到了星辰女神，你要去帮忙。”葛霖继续跟嘉弗艾讲道理。

    神这个词嘉弗艾听得懂，它疑惑地抬头，试图发现充满恶念的驳杂神力。

    “喵喵！”不是海蜥。

    葛霖不懂猫语，一人一猫对视着，最终葛霖担心声音引来别人的注意，决定还是不等嘉弗艾的答复了，揣着猫继续跑向密林尽头。

    突然他怀里的猫又叫了起来，爪垫一下接一下地拍，忽左忽右的，好像在指路，一旦葛霖没走它指示的方向，嘉弗艾就拍得更急。

    “这边？”葛霖有些怀疑地指着前方。

    那里幽暗深邃，透着枝叶腐烂的气息。

    葛霖原本选择的路，已经隐约可以看见透进林内的银色月光了，怎么想都是正确的路。

    嘉弗艾坚持地一挥爪子。

    葛霖看一眼旁边更亮的月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嘉弗艾指的方向走了几步。

    瞬间他就脊背发凉，黑漆漆的林木之间隐藏着一个混乱又强大的魔法元素气息，葛霖一弯腰抽出靴筒里的匕首，神情冷厉，半弯着腰，缓缓靠近那片幽暗无光的地方。

    越是靠近，越能感觉到跟乔安身上的神念相似的气息。

    阴暗、低沉，仿佛腐朽在泥土里的尸骨。

    葛霖受到影响，眼前开始出现幻象，耳边也听到了咒骂与孩子的哭声，都是在他噩梦徘徊不去的景象。他紧紧握着匕首，感受着怀里那个温热又毛茸茸的团子，无视那些扭曲的幻象，踏入了一个腐叶遍布的山洞。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重心放低，腰背半弯，葛霖目光沉静，呼吸声也细微得几乎听不到，嘉弗艾一动不动，甚至眯起了眼睛，不让葛霖暴露。

    这样一位黑暗神的神念隐藏在死亡瀑布附近，想要做什么？

    葛霖想到了很多，每个猜测都很不好。

    ——也许星辰女神也不是意外，这个不知名的黑暗神早有算计，就等着战神与星辰女神两败俱伤，他再趁机动手？

    格兰特他们都不在，伊罗卡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葛霖只犹豫了几秒，就做出了决定。密林里人太多了，神念只要蛰伏起来，藏在宿主体内不露气息，就很难把他重新揪出来了！这个危险因素，不排除绝对不行！再说葛霖也不是独自一人，他还有嘉弗艾。

    湖那边没有传来响动，不像教皇与雷系法圣打得惊天动地。

    葛霖很高兴，看来伊罗卡还没跟星辰女神发生冲突，这个神念的注意力肯定都在湖水那里，未必会察觉附近的情况。

    有机会。

    葛霖慢慢把匕首咬在口中，换了一个姿势，用更隐蔽的动作进入岩洞深处。

    半途中他发现了两个简陋的魔法阵，葛霖在嘉弗艾的猫爪指路下，躲过了其中的陷阱。至于探测魔法阵，对葛霖是无效的。

    他身体里没有魔法元素，嘉弗艾戴着禁魔项圈。

    山洞里黑暗衰败的气息非常浓郁，隐约传来了一声含糊的呢喃。

    葛霖微微一震，侧耳听了一阵，没有听懂在说什么，却认清了目标的方向。

    前方岩洞忽然出现了一个拐弯，几束月光照入洞内，湖水波纹的反光映在洞壁上，葛霖立刻明白了这个洞穴的出口在湖边山壁上。

    看这一束一束仿佛从缝隙里照入的月光，那个开口，人可能无法通过。

    不过，对于可以抛弃傀儡身体的神念来说……没有问题。

    葛霖瞳孔收缩，他看到了一个人影，就坐在前方不远处，好像在看一个水晶球似的东西，因为这个人一动不动，几乎跟洞内的石块投下的阴影融为一体。

    山洞因为月光，一半明亮，一半黑暗。

    藏匿在暗处的葛霖重新握住匕首，他把嘉弗艾从怀里捞出来，轻轻推到一块石头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缓缓靠近目标。

    他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选择了最合适的位置。

    小腿发力，猛地扑了过去。

    “砰！”

    被袭击者摔倒在地，葛霖的手臂准确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对方下意识地挣扎，两人在地面翻滚了一圈，期间葛霖用手肘狠狠砸中了对方的腰眼，又一膝盖磕在这个人的腿部，迫使他趴伏在地。

    “你是谁？”

    嘶哑的声音。

    葛霖喘着气，刚才的缠斗发生得很快，他是在扣住这家伙脖子时，才发现这个人十分强壮，比他高得多，恐怕有两米。葛霖用上了他从伊罗卡学到的技巧，这才勉强控制住了局势。

    这个人的力气很大，双手一撑，抬起上半身就要把葛霖掀翻在地。

    然后他的动作就停住了。

    一柄锋利的匕首被身后的那只手握着，横在他喉咙上，锋刃已经浅浅切入了皮肤，血珠渗出。

    同时一只黑猫出现在他面前的岩石上，猫爪的指甲弹了出来，虚扣在他的眉心，橙黄的眼睛发着光，就像在打量一只猎物。

    葛霖感到被制住的人身体猛地颤抖了下，喉咙里发出又像惊喜又似恐惧的声音。

    很好，这家伙认出了嘉弗艾。

    西莱大陆唯一的猫，对地球人来说，还是很有辨识度的。

    “喵——”

    嘉弗艾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叫，它在通知自己的主人。

    它威胁地看着这个俘虏，眼神里充满警告，不管是神还是海蜥，它这一爪子下去绝对不会含糊。分分钟扯掉禁魔项圈，把整个山洞……不，整座山都四分五裂。

    月光下，葛霖看到对方的头发从兜帽里滑了出来，不是黑色。

    “你是谁？”

    俘虏喘着粗气，这次他说的是中文，非常别扭，发言很怪。

    与乔安同时来到西莱大陆的有七个人。

    巴雷死了，乔安也死了，葛霖前几日才遇到的艾威也死去了。另外三个人出现在丹朵时，就被星辰神殿主祭司安默思抓住，现在只剩下一个……

    巴雷提到的那个外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