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弗艾距离海岸越来越近。

    它的后肢踩到了遍布泥沙的海床, 脱离了深不可测的大海, 嘉弗艾的兴奋劲头更足。

    近岸海水被它搅得一片浑浊, 也不知道有多少藏在泥沙里的小鱼小虾被撵了出来, 惊惶地在水里乱窜。

    “狄希斯, 你能不能阻止它？”

    葛霖一想到山崖后面的景象, 整个人就不好了，他急切地问，“你跟嘉弗艾有主宠契约, 不能将它直接打晕？”

    “原本可以, 但是嘉弗艾身上不止有我的力量, 还有别的……”

    驳杂混乱的魔法元素，带着浓厚负面情绪的神力。

    嘉弗艾现在不正常, 它又不是没有脾气的小家伙，如果把它惹得暴怒，后果更加严重。

    “我已经用神力拽住它了。”

    遇到这种变故，伊罗卡也很无奈。

    那股托住嘉弗艾的浮力, 转为无形的空气墙, 想要遮挡海风吹来的气味。

    巨猫庞大的身体就像陷在果胶冻里，动作变得缓慢, 它晃了晃脑袋, 好像清醒了一些, 停在距离岸边的礁石里，开始抖动长毛上的水珠。

    老库萨松了口气，他立刻念起了风系魔法的咒语, 试图改变这边的风向，至少让这一小块区域不受蓝叶草气味的影响。

    “喵！”

    嘉弗艾软软地叫了一声，尾巴高高竖起。

    “……不能去。”伊罗卡试图跟自己的猫讲道理。

    然而大猫并不是清醒了，因为气味来源“断绝”，它正在享受之前已经吸到的草药气味对它的美妙刺激。

    葛霖他们发现得太迟了，嘉弗艾已经晕晕陶陶，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它的身体猛地蹿了起来，跳得很高，四肢张开，冲着岸边那座山就去了——

    “快拦住！”格兰特震惊地喊。

    这势头是要撞崖自尽吗？

    吾神的猫不想活了/被草药影响昏了头/这到底是什么草药，威力这样强大？

    成串的疑问冒出来，可惜一个都来不及问。

    伊罗卡的气流屏障起了作用，嘉弗艾的动作非常缓慢，毛茸茸的脑袋蹭了一下山崖，上半身已经登岸，后半截身体与尾巴还在海里。

    “不行！”伊罗卡猛然转过头对自己的祭司说，“你们快走！”

    “啊？”

    塔夏还在发愣，格兰特已经背起老库萨，头也不回地跳猫背逃命了。

    葛霖艰难地从猫毛里扒拉出来，抬头看见灰褐色的山崖正在微微震颤，石块土粒不停地往下滑落，心都跟着漏跳了一拍。

    “你们刚才说，这是土系魔法元素堆起的山崖？”葛霖一脸的绝望，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这特么是个死循环！

    ——只有伊罗卡的神力能够拽住巨猫。

    ——战神的神力会驱散魔法元素。

    把这两个条件加起来，你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吾神，把嘉弗艾往海里拉！”同时想明白真相的塔夏祭司神情慌乱地说。

    如果知道登岸会有这么可怕的后果，他们宁愿坐着猫船一路抵达北方荒原。

    伊罗卡单手拎起塔夏的衣领，把他丢下了猫背。

    塔夏还想帮忙，已经被老库萨一个风系咒语拽离了原地——嘉弗艾的前爪乱拍，肚皮蹭着海岸沙滩，要是继续留在附近，很可能会被它压死。

    “怎么办？”

    望着高耸的山崖摇摇欲坠，老库萨心情十分复杂。

    “要相信吾神！我们……跑！先保护自己，不要让吾神分心！”格兰特当机立断，一手抓弟弟一手带着行动不利索的老法师，飞快地冲向远方。

    老库萨张了张嘴，他想说最让伊罗卡分心的人还在留在危险中心没有出来呢！

    转念一想，不对。

    如果葛霖不在战神身边，伊罗卡会更分心吧！

    老库萨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连这种事都是拐个弯才想明白。

    后方尘土飞扬，嘉弗艾不停地喵喵叫，动静这么大，狮鹫王国驻守蓝叶丘陵的军队当然察觉了。嘹亮的号角声从山崖旁边的瞭望台上响起，那个腿快跑上来的士兵惊恐地望着山崖前面趴着的巨兽。

    “是海兽！海里爬上来一只魔兽！”

    “快，魔法师呢？”

    岗哨前沿地区乱成了一团。

    这里是西莱中部，气候温暖，四季没有太大区别，一年到头没有剧烈的天气变化，海域里也没有凶悍的魔兽。驻守蓝叶丘陵的军队主要防备对象是海盗、胆大包天的佣兵团与冒险者，根本不知道海兽来袭要怎么办。

    猫背上的伊罗卡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力量。

    如果山崖崩塌，后面就是一望无际的蓝叶草田野……

    “你们故乡的猫，如果闻到这种草药发疯，你们要怎么阻止？”

    “等它疯完。”葛霖无力地回答。

    “……”

    “真的，阻止不了。”

    葛霖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拿出一个主意，帮助伊罗卡解决问题，可是猫薄荷这种东西真的没有解法。听说它不止对猫有效，对一些大型猫科动物比如豹子老虎也能产生作用，圣炼金师奥维萨大概就是用这些魔兽做试验的。

    说实话，葛霖对这位同族佩服得不行。

    连猫薄荷这种逆天的东西，也能培养出来。就算只是改良某种植物，也是跨时代的研究，这里面的技术含量很可怕。

    可是——

    有句话叫做，坑你最狠的人就是同乡。

    葛霖心里苦。

    “不行，这座山崖……”伊罗卡也感到心累，如果海岸边的山是正常形成的，他肯定可以控制嘉弗艾。

    土系元素造山做屏障，还不每天维护！魔法结构不严密，千疮百孔！对上战神的神力，完全支撑不住。

    “无论发生什么，跟在我身边！”伊罗卡叮嘱葛霖。

    葛霖重重地点头，同时山崖崩裂，土系元素溃散。

    山崩地裂，石块与土壤失去作为连接作用的土系元素，立刻就散了。

    如果没有伊罗卡为了隔绝气息罩在嘉弗艾身体周围的屏障，黑猫估计会被泥土染成黄猫。

    烟尘高高飘起，遮天蔽日。

    瞭望台上的士兵被呛得连声咳嗽，拼命挥动手臂。

    等到烟雾稍微散开一些，他赫然看见黝黑庞大的巨兽躯体从他眼前经过。

    “……”

    他吓得全身僵硬，不敢动弹，叫喊声也卡在了喉咙里。

    嘉弗艾的气息里驳杂又恐怖，它就像生活在荒芜大地上的远古巨兽，从传说里走了出来，带着令人恐惧颤抖的威压，准备踏平人类的领地。

    它是远古之力的象征，是无法战胜的灾难化身。

    人类曾经在荒凉的土地上挣扎着生存，他们慢慢地拥有了力量，不再害怕魔兽的袭击。建立部落，创造繁华的城市，成为西莱的主人，遗忘了先祖遭受的噩梦。

    现在，嘉弗艾就像撕裂了噩梦出现的怪物。

    魔法师哆哆嗦嗦举起法杖，咒语都念不好，只能一咬牙触发了刻在杖身上的瞬发攻击。

    紧跟着是几张魔法卷轴，劈头盖脸地砸向大猫。

    然而顶着“化解一切魔法元素”防御罩的嘉弗艾无所畏惧。

    再多的魔法，也只是打在它身边的烟花，它被这个动静吸引了，丢掉了刚才无声无息前进的姿态，跳起来东扑西挠。

    葛霖觉得它把魔法烟花当成了蝴蝶。

    之前那样用爪垫悄悄走路，可能是臆想中进行的捕猎。

    这时葛霖看到了山崖后面的景象，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还是感到眼前一黑。

    老库萨的形容一点都不夸张，真的是漫山遍野。

    这是一片淡蓝色的丘陵，高高低低种满了开着白色小花的植物，它的叶子是蓝色的，植株形态跟地球上的猫薄荷也有区别。

    嘉弗艾忽然疯狂地抓挠起来，伊罗卡叹了口气。

    气流屏障做保护罩是可以的，隔绝气味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代换新的空气进来，不然待在里面的人就要闷死了。

    葛霖感到头晕，很快意识到这是氧气不够。

    战神正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撤掉气流屏障，让嘉弗艾发疯。

    或者把黑猫闷晕过去。

    “你说这么多蓝叶草值多少钱？”伊罗卡眼神忧郁。

    葛霖被某人这难得一见的神态闪到了，视线黏在伊罗卡身上，他痛苦地想，自己都要喘不过气了，美人有什么好看的！

    “……价格不知道，可是有军队驻守的东西……怎么也不可能便宜吧？”

    口袋里空空荡荡的葛霖知道伊罗卡在忧郁什么。

    这跟丹朵不一样，圣炼金师已经死了，想算账也找不到人，宠物闯的祸只能主人收拾残局。问题在于，伊罗卡大概是没钱的。

    伊罗卡舍不得伤害嘉弗艾，又不能放任它，正在艰难地思考。

    嘉弗艾却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它透不过气，感到痛苦，立刻愤怒地调动了全部力量，对着无形屏障就是一爪子。

    “……”

    保护罩破了。

    这一爪子用上了神力，战神之力。

    两股力量对撞，自动抵消。

    蓝叶草的气味扑面而来，它不是香甜浓郁的，而是特别醒脑的清凉味儿。

    伊罗卡下意识地抓住了葛霖的手臂。

    大猫却没有像它的主人想的那样发疯，它深深地吸口气，胡须颤抖，陶醉地摇晃了两下脑袋，然后步伐歪歪扭扭，好像喝醉了酒一样往前走。

    起初动作很慢，随后越跑越快，变成了风一样的猫，激动地冲向那些蓝叶草。

    一个小黑团子滚过来是萌的，山一样的大猫跑着跑着变成球滚过去就是灾难了。

    眼看巨猫就踩踏植株冲进蓝叶草丛，葛霖眼前一花，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甩了出去，他本能地一个翻身，落地站稳。

    “走！”

    葛霖懵圈地被伊罗卡带着跑。

    拨开蓝叶草，赫然看见前面躺着一只毛茸茸的黑团子。

    小爪子攀着一株蓝叶草，嘴里还咬着半片叶子，闭着眼睛一脸的陶醉。

    “变，变小了？”葛霖话都说不利索了。

    伊罗卡捞起宠物塞进怀里，嘉弗艾立刻闹腾起来。

    他心一横，拔了几株蓝叶草盖在嘉弗艾脸上，小猫安静了，发出细微柔软的叫声，尾巴一撩一撩地擦着伊罗卡的胸口。

    后面已经传来了愤怒的咆哮，狮鹫王国的人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巨兽突然消失，原地多出两个人冲进蓝叶丘陵，这是什么新手段的幻术吗？

    “跑！”伊罗卡发现葛霖还是晕乎乎的，尽职地把人带上。

    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喊声，他们穿行在种植蓝叶草的田埂上，手腕被紧紧拉住，跟在一个人身后，葛霖恍惚中觉得自己就像某部乡村电影的主角。

    ——私奔也就是这个套路。

    什么鬼！

    葛霖被蓝叶草的气味刺激得打了个喷嚏，人跟着清醒过来。

    “老库萨他们……”

    “先跑出去，再想办法汇合。”

    伊罗卡很会找死角，他们已经躲过了好几拨魔法攻击。

    狮鹫王国的魔法师担心蓝叶草受到伤害，只能停下脚步，更多的士兵与武者冲了过来。

    丘陵的地形不算复杂，就是高高低低能躲人的暗角特别多。

    伊罗卡带着葛霖贴这边走，一副偷蓝叶草的冒险者架势，跟狮鹫王国的追兵玩起了捉迷藏。